良久,那像個人的人說,“沒有完整的作為參照,我無法判斷。”
常衾一頓:“沒有完整的......?”
“嗯。沒有了。”
他語氣平淡地仿佛在說今天下雪了。
這一次,很久很久,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常衾飲盡最後一口酒,順手往牆上一砸。碎裂聲中,他轉向平靜或是說空無一物的那人,笑了。
“少校,借點信息素。”
純黑的瞳仁微動,似乎在迅速查找什麼。常衾撐起下巴,頗有興趣地提點道:
“你信息素裡的苦味兒和他最像。”
“......才半年,又喝完了?”
“對啊。”
常衾笑着,像是終于認可對方,輕聲道:
“歡迎回來,少校。”
“學學你那朋友見人說鬼話的技能吧——你應該會記得他。暫時别讓你家小太陽知道太多。”
【“嘀......097号芯片檢測到情感波動值:25%。”】
*
【對不起。】
【先道聲歉,對你,阿策,榭子,纾,以及所有曾對我抱有期望的人。】
【我向你承諾,我會拉着你一起——我不會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不過,你會期待那一次重逢麼?】
四句話,反反複複在程渝心上繞着。
對不起什麼。
他早就知道自己會走?那麼什麼時候就安排好了?在他們談戀愛之後還是之前?甚至是來軍校之前?
真是可笑。他又想。
原以為5年夠磨平少年心氣了,不成想不過遲到了一千多個日夜的五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地掀起一陣波瀾,不算激烈,卻足以推着他往前一步,指尖搭上脆弱的警戒線。
但,也隻有這一陣。
他忽然想起誰曾經說過,“你就是這麼固執甚至自負的人。”
他無所謂地笑笑,仍舊想,他似乎必須搞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每一個人都做了什麼,又瞞了些什麼。
“.......重他個鬼逢——”
秦策冷冽卻疲憊的聲音在通訊裡持續轟炸。程渝靠着椅背,揉了揉額角,淡淡道:
“冷靜,策兒。”
“我怎麼冷靜!他還敢提傅纾?!”
“首先,看語意,他留聲時傅纾的事還沒發生,至于這在不在他的預料之内,誰也不知道;其次,他早就籌劃好了這次‘反叛’,在原計劃中回歸的概率幾乎沒有;最後,他無能為力。說明背後牽扯到了我們無法撼動的東西。”
秦策稍稍平複,順着他的話思考:
“比如高層,軍部還是皇室?不止,異形、紙醉之城、南十字星,都有可能......”
“或者幾方聯合。”
“而且,既然他回來了,接下來的計劃中必定有我們的參與。”
程渝點點頭,道:“想通了?”
秦策:“沒有。”
“那就問。”
“你不也想不通。”
“沒讓你問我,問本尊。”
“老大,星際玩笑也不帶這麼開的啊!”
“哦,你還記得我是你老大啊。老大命令你睡覺去,明天我們幾個有事,新生一日遊靠你了,養好精神啊。”
“不是——”
程渝嘴角漾起一絲笑意,直接了當地挂了視訊。
奴役手下的快樂一如既往。
他起身,習慣性地關了卧室的智能AI,恒溫和暖黃燈光随着最後一聲嗡鳴消失。
隔壁很安靜,好像依舊隻有他一個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睫毛斂下,輕輕呵氣,磨繭的指尖在星星點點的燈光上反複描畫着。
剛畫完,又一則視訊撥來。
“晚上好,小渝。”
程渝懶散地倒在床上,道:“有事說事。”
影像青年穿着軍部灰色制服,扶了扶眼鏡,笑得頗斯文:
“你隔壁有人?”
“軍校宿舍的隔音效果你還不信麼。”
青年搖頭失笑:
“你啊,故意倒床上假裝舉着攝像太累是吧?算了......如果你實在不習慣,我請父親跟中将商量商量。”
“軍令必從。”
“軍令可改。”
“......不必。說正事。”
程渝懶懶散散地坐起來。
“行。程渝少校,軍部命令你參加一個月後的軍校一二三年級聯考,身份為随隊考官,目的地第二荒星帶雲影星。首要任務抓捕異形高等級族長一名,目前重傷沉睡,确認其三個月内都沒有星際穿梭能力。”
終端震動,一張全息屏跳出來,上面是電子軍令和任務檔案。檔案上的異形族長是拟人形态,一個10歲左右的小男孩,粉雕玉砌甚是可愛,隻是那白發綠瞳呈現出毫無生氣的冰冷。
程渝皺了皺眉:“我記得駐守前線的是第一軍團和第三軍團吧?戰線已經後退到第二荒星帶了?”
“不,前線沒有後退,這隻是一條漏網之魚。記住活捉,到時候會有專人交接。”
所以軍部這是故意把它放進後方的。至于為什麼,都不該是他過問的事。但他多少能猜到一點——比如,這位族長後半輩子可能都要在那位工作狂魔謝教授的解剖台上度過了。畢竟,以異形變态的恢複能力,它還能不吃不喝躺個幾十年。
程渝無所謂地牽了牽嘴角,将簽好的軍令返還,回道:“是,中校。”
“不叫我一聲哥哥麼?”
“穆自逍,你多大了?這麼肉麻的稱呼你聽得進?”
青年長身玉立,點了點頭,笑着看他。
程渝:“......”
穆自逍十分受傷地歎了口氣:“行吧,不逗你了。晚安,小渝。”
“......晚安,哥。”
最後一個字趕在挂斷之前輕飄飄地飛出來。穆自逍一愣,搖頭輕笑。
世界再度寂靜。
那道清冷的嗓音又在程渝耳邊回蕩。
【你會期待那一次重逢麼?】
當然。
即使這是一次也許會走向死亡的重逢。
——但送上門來的答案,不要白不要啊。
更何況,他不會傻到以為這人回來隻是為了“求複合”,說不定他要的東西跟自己有密切聯系。最好能讓這人多露點馬腳,才好順着往下查......當然,還得确保這個答案不會再跑沒影——
那就互演,反正誰也不吃虧。
這麼想着,程渝随意偏頭,窗上霧氣上勾勒的十字星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