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無聲的，好像年久失修的放映機，吃力地轉啊轉，然後終于到達負荷極點——崩裂瓦解。
等到視覺、聽覺漸漸恢複，程渝咳了幾口血，随手抹掉，擡頭。
原本的城主府三樓爆炸，炸掉了樓層一半，甚至殃及了一旁的建築——就是他現在所在的這一棟樓，二三兩層東南兩面都被炸開。
他在二層。樓下傳來齊範的罵聲、明煙的詢問聲。他聽了聽，确認他倆還生龍活虎，就站起來，腳步有些虛浮地找到樓梯，慢慢走上三樓。
三樓，栾翩跪坐在角落裡，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臂，不住咳嗽。
晏洛的長發散了，有些淩亂，卻絲毫不顯狼狽。他就這麼站在那裡，眼神淡漠，槍口指向栾翩的腳踝。
“咳咳咳！太暴力了謝教授......或者我應該叫你，097？”
晏洛動了動煙藍色的眸，嗓音毫無波瀾：
“随你。”
栾翩有些新奇地打量他，喃喃自語道：
“你看着跟一個正常人幾乎沒有區别，難道真的是進化嗎？不對......如果成功了，你不可能被南十字拿來拍賣。”
她饒有興緻地問道：
“如果我記得沒錯，他們說你是Ⅱ類最優秀的實驗體。如果連你都是個失敗品，那麼成功的很可能是Ⅰ類——從未露面的Ⅰ類1号？”
沒等晏洛說什麼，一道懶洋洋的嗓音插進來：
“誰告訴你，一定有一個成功的？”
栾翩似乎已經不在意掩飾什麼，她語調輕松道：“南十字。甯可信其有，程隊，您說呢？”
程渝不置可否。他舉起槍，問道：
“從引爆器爆炸到炸彈爆炸，有多長時間？”
聽到這個問題，栾翩一愣，那副遊刃有餘的表情終于被打破。
她驚愕道：“你們連這個都知道？——不過沒關系，炸彈的位置除了我，連大皇子都不知道。”
她瞬間恢複從容的笑容，道：“五分鐘開始第一輪，現在還剩四分鐘左右。也就是說——”
她看着晏洛，一字一句道：’
“097，在這四分鐘内殺了我。”
晏洛垂下煙藍的眸，淡聲道：
“我的任務，是将您活着帶回去。”
“097，你是想要紙醉之城三十億人的命，還是我的命？”
程渝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栾小姐，他有名字，叫晏洛。河清海晏的晏，洛水的洛。”
栾翩的眼神在他們之間轉了轉，明白了什麼，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又道：
“這麼一看，你真的，簡直跟人類一模一樣——但如果對上它們呢？”
樓下傳來一陣騷動。數不清的黑影從暗夜裡蹿出來，沖過臨時拉起的警戒線，三兩下撂倒了一批保安，迅速往樓上沖。
齊範和明煙的罵聲疊起，秦策剛剛趕回來，緊跟褐發青年追上了樓。
程渝手腕一翻，向樓梯口連開數槍。
子彈嵌進來人的身體裡，卻被傷口皮膚迅速包裹，溢出來的綠色液體滴滴答答流了一地，行動速度絲毫沒有減緩。
程渝皺起眉，欺身上前，昏暗的警戒燈下，他對上了一雙碧綠的眼眸。
空洞冰冷，宛如機器，動作精準而快速。
可是程渝比他更快。
不過一秒，手刀切中來人的後頸，那人的動作明顯僵硬一瞬，随後又揮來拳頭。
程渝偏頭躲過，手一揚，接住空中飛來的軍刀。
趕來的褐發青年微微喘道：
“除了一炸四分五裂，熱武器沒用。割人頭。”
話音未落，第一個沖上來的人“咚”的倒地。程渝眼皮擡都沒擡，軍刀一抖就迎上了另一個，刀刀對準他的後頸。
褐發青年：......怎麼比他還熟悉這些鬼東西。
感慨間，一串綠色液體飛濺到他臉上。他轉頭，就見秦策冷冷瞥了他一眼：
“專心。”
褐發青年：......怎麼比他還像個老手！
他氣笑了，轉身一刀一刀猛砍。
但是這些東西砍倒了又爬起來，源源不斷地沖上來，根本打不完。
秦策喘口氣，突然想到栾翩所說的——
“這些實驗體擁有異形的恢複能力，不會痛、殺不死且對主人完全服從”
就是這些東西嗎？
遠遠地，栾翩道：“還有一分鐘。”
她笑着說，“它們是南十字的誠意，目的是保護我。除非我死了，否則它們不會停下，你們幾個又能撐多久呢......晏洛？”
晏洛鎖定栾翩的心髒，虛虛按上扳機，指尖繃緊。
他沒有算到南十字居然舍得提前調出一批實驗體。暗部的任務确實不一定要完成。如果失敗的話，也不過是自證會有點麻煩。
可是他遲遲沒有扣下扳機。
“還有35秒。”
晏洛松開手。
他隻是突然想到，拉布洛爾白鴿倒映在程渝眼睛裡的模樣，很漂亮。
在那之前，那個淺金色卷發的少年對他說：
【“為什麼不叫你喜歡的人一起來看呢？”】
【“天啊，你不會不敢吧？那我幫你騙出來怎麼樣！”】
【少年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頗有些惡作劇的興奮：
“喂喂你不許拒絕！喜歡就要說出來啊！有的人一輩子都遇不到這樣值得自己付出所有的人好嗎！你要抓住啊抓住，不管結果怎樣，至少傾盡全力過啊！”】
後來，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說，
【“它永遠掙脫不了黑暗，因為它本就生于黑暗......”】
【“但是，它可以追逐太陽，隻要它還能看見。”】
而他的太陽說——
【“這樣的它，非常、非常漂亮。”】
“還有10秒！你在幹什麼！？”
晏洛勾了勾唇，放下槍。
他記得，自己現在的完成度是95%？
他無所謂似的閉上眼，無聲地動了動唇。
渝。
如果......記得殺了我。
那一刻，程渝似有所感，一腳踹開一個實驗體，猛地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