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說,我即太陽。
信徒回答,放屁。
——《聖主箴言·紅十字信徒》
兩聲槍響。
第一槍,在扣動扳機的那一秒内,槍口淩空劃出完美的弧度,子彈在監察員手腕炸開,終端随右手一起砸落在地。
嘭。
第二槍,從絕對高處破空而下,眨眼間沒入監察員脖頸,炸開一朵絢爛的血花。
嘭——嘭。
監察員還沒有閉眼。
兩槍卡得分秒不差,仿佛是同一個人的分身。
同一時間,包廂轟動,新的監察員和安保出動,紅光閃爍着覆蓋慘白的燈光;台上的實驗體紛紛站起來,遵循指令,把青年圍得密不透風,撲上去——
青年笑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頂層碎裂的玻璃,唇角勾起,弧度越來越大。
他随意伸手,接住了一個拳頭,順勢掰到一旁砸在下一個人脖子上;就在這停頓的半秒裡,他轉頭呢喃了什麼。
【***】
實驗體們身形僵硬,動作遲緩。一個監察員立刻趁亂跑過去,似乎是要檢查實驗體的情況,卻在每個實驗體後頸拍了一把,似乎有什麼東西沒入皮膚。猩紅光點急促閃爍,驟然消失。
青年垂眸,低語聲止。
那一刻,強大的精神力波動席卷星球,借着所有族人的精神力架起橋梁,不斷往遠方擴散、往宇宙擴散,跨越了紙醉之城、祁連星、南十字星、拉布洛爾白鴿;在場的無論是人還是非人,都聽見了他說的最後三個字。
【醒來吧】
實驗體向他俯首。
他雙眸碧綠澄澈,眼睫微垂;風從破碎的玻璃間卷入,揚起他蒼白的長發。
竟悲憫似神明。
場面徹底混亂。
實驗體傾巢而出,綠眸裡布滿殺意;包廂裡的賓客們慌裡慌張地向外逃竄,锃亮的鞋子精緻的首飾噼裡啪啦掉了一地;早已部署好的士兵破門而入,暗部成員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專門抓捕南十字高層——
大門轟然敞開,長風咆哮;門外,天色陰暗,雷聲轟鳴。
有人從頂層一躍而下。
沒人去驚歎去咒罵他不要命——在場的哪一個不是快沒了命。
有人退出混亂的舞台中央,指尖觸上特質玻璃牆,未及用力——
嘩啦!
玻璃碎裂。碎片花瓣一樣旋轉,旋轉;又像萬花筒,一會兒倒映碧綠的瞳孔,一會兒染上鮮紅的血,一會兒反射出銀白戒圈的光——
盡數收納在兩人未曾閉合的眼睛裡。
被困在高台上的神明伸手,抓住了太陽。
他們在大戰正酣時臨陣脫逃。
【密鑰隻能堅持十分鐘,要把他們帶回南十字,找401】
程渝一槍結果一個,在公頻裡吩咐一聲,随後面無表情地轉頭:
【你就想跟我說這個?】
晏洛輕笑一聲:
【那好,請問你幹了什麼好事?把自己搞成這樣?】
【想知道?】
程渝勾唇,開口道:
“活下去,我就告訴你。”
【“什麼活不活的?老大!你人呢——??”】
叫喊聲在耳邊炸響,程渝嘶了一聲,按住通訊器,幹脆道:
【“私奔。”】
【“......”】
傅纾:【“老大,你是不是忘了這是公頻?”】
秦策:【“他沒忘,他故意的。”】
這時,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插進來:【“密鑰還剩六分鐘,把所有實驗體集中到城主府。我會把他們帶回南十字。”】
公頻裡一時寂靜。
程渝歎口氣,一手把湊得過分近的某張臉推開,道:
【“按他說的做。”】
傅纾的聲音有些猶疑:【“可是老大,去城主府那條路全是居民——我去你什麼時候出現的啊啊!”】
【“大驚小怪。”】
少年大概是翻了個白眼,借傅纾的通訊器道:【“柳家人會開道,傅家表示沒興趣參與。老大們,走的時候多帶一個我。”】
【“然兒,你居然還活着,爸爸很欣慰——”】
程渝:【“阿策,指揮權馬上移交給你。”】
秦策一愣,随後在公頻裡笑了一聲:【“收到!”】
說話間,程渝和晏洛身後已經跟了一溜兒實驗體和追兵。
程渝偏頭躲過一個背刺,沒等他完全轉過身,晏洛已經出現在那人身後,擡手一擰,實驗體歪着脖子倒地。
晏洛垂眸,面上看不出悲喜。
他微微偏頭,向程渝伸手,手上沾滿了實驗體的鮮血——綠色的血。
程渝一把扯過他,躲開又一拳,冷聲問:“不是說還有六分鐘?”
晏洛抿唇道:“他不屬于我的族群,我控制不了太久,時間疊加不夠。”
聞言,程渝沒再說話,死死抓着他的手。他們在搖搖欲墜的樓道裡穿行。
“真正的密鑰生效時間是多長?”
“老版芯片長達20分鐘,新版不到一分鐘,平均十分鐘。”
程渝拉着他,從這幢樓十層窗口跳下,半空中借城市浮雕改變方向,跌進另一幢樓房七層窗口。再一次打碎玻璃,晏洛下意識擋在程渝身前,卻隻過去一半就被死死壓制。
他們交換了一個帶着血腥的吻。
【“老大!你們還有多久到?栾小姐和赫城主把城主府連接的星球防護罩開了!”】
程渝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道:“還有三幢樓。”
晏洛慢慢坐起來,閉眼喃喃兩句。
陰暗的天幕陡然又沉重了不少,大風起兮葉飛揚。城主府外,一道光從星球防護罩縫隙裡閃過,緊接着,深不見底的蟲洞緩緩旋轉開來。
晏洛睜眼,淡淡吐出一個字:“走。”
程渝颔首,将通訊器調到私頻,道:【“阿策,記住暗碼。這裡交給你們。”】
【“好。”】
兩人和一衆實驗體到達蟲洞邊,剛踏進去半隻腳,晏洛一伸手抓住了還沒逃脫柳家追捕的柳瑜然。他看了秦策和傅纾一眼,微微勾唇,随後和程渝一起沒入蟲洞。
秦策還趴在城主府屋頂,掃射的槍口剛剛停止。他眨了眨眼,站起身,重新對接暗碼接入公頻,伸手道:
“走了,纾。”
傅纾拉住他的手,笑着起身,看向不遠處冒出來的異形,偏了偏頭:
“看起來這裡也要變成前線了,艾薇一點都不靠譜。”
“你指望一個帝國官方AI說實話?”
傅纾一啧:“AI都會撒謊了,和人還有什麼區别?”
秦策彎起狐狸眼,溫聲道:“别廢話。”
傅纾舉起一隻手,朝遠處一個點射,笑道:“遵命,長官~”
*
南十字星,五号樓三層實驗室。
少女正翻着被暴力拆卸的手稿,聽見外面的響動,挑了挑眉:【來了?】
她碧綠的眸子裡閃着明明暗暗的光。
【嗯】
她笑起來,将最後一個端口插入監控攝像頭,早已準備好的病毒迅速入侵網絡。在蟲洞關閉的那一刻,所有南十字電子設備一齊熄滅,随後亮起幽綠的光點。
【正着念,對吧】
她将重新整理好順序的手稿翻回第一頁。
密鑰失效,紅燈亮起。幾幢大樓同時發出入侵警報,數以萬計的實驗體、殘次品、實驗材料蜂擁而出,與軍隊交鋒。
少女清脆卻沙啞的嗓音響徹整個星球。
【“歡迎各位來到紅十字信徒的聖殿!下面,我将為大家講述主的故事。”】
【“主說,我賜予你純潔的白羽、高貴的金血......”】
程渝對接好暗碼,柳瑜然找到戰地醫療隊。然後,他們眼睜睜地看着晏洛消失在戰場深處。
誰都沒有阻止那個白發青年。
“長官!有病毒攻擊軍用通訊器!”
程渝皺眉道:“先别急,艾薇不是死的。”
他登上指揮艦,拉出形勢圖,針對實驗體和異形攻勢,開始調整布防。
通訊器裡突然出現雜音,技術兵的聲音斷斷續續:
“長官......對方很熟悉艾薇的加密方法,簡直跟艾薇她親爸一樣......撐不住了......”
程渝木着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艾薇、阿彌亞的加密系統研發負責人都是錢晉教授,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技術兵:“遺......産?”
程渝笑了聲:“對,比密鑰還要靠譜的遺産。反正你也幹不過,不用費心思管它。”
技術兵:“......”
這時,所有人的通訊器都被嵌入一個陌生的頻道,少女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渡鴉,我可愛的孩子,去接引未歸的亡靈吧。”】
*
聞亦榮按住通訊器,驚疑不定。他轉頭,下意識想去問季橋,就見季橋怔在原地,緩緩眨了眨眼,綠意瞬間泛上來。
不遠處,藍發雙馬尾少女瘋狂敲擊代碼,艾薇卻沒有任何回應。她不管不顧,甚至連她那一側淪陷為戰場都不知道。
異形攻勢又一次加強。某一刻,她似有所覺,擡眸,綠色觸手已經蹿到眼前——
“砰!”
綠色液體蓋過了她眼裡瑩藍色的代碼。一股大力從後頸傳來,她硬生生被提起來後退。在她原本的位置上,一個蟲洞正在旋轉。
她瞳孔顫抖,劇烈喘息,就聽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藍伊寶貝,在戰場上分心不是一個好行為。老林沒教過你嗎?”
藍伊猛地擡頭,對上了碧綠的瞳孔。
莫洄放開她,揮揮手跳進戰場,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哈哈哈想不到吧小爺我又回來啦!!”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身旁的婁榭子喃喃一聲:“錢曜?”
她直勾勾地盯着從蟲洞裡跳出來的少年。
少年似是聽到了這一聲,轉頭瞥她一眼,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
“吓到你......了?那我可就放心了......”
他也有一雙碧綠的眼眸。
通訊器裡,少女的音調陡然提高。
【“渡鴉叛逃時,隻銜走了一枝将要凋零的玫瑰——”】
*
“靠!阿彌亞你突然開始唱什麼經!!??”
雷加手一抖,藥劑差點灑地上,他此刻的心情跟那一頭紅發一樣暴躁。
薩克林·張一巴掌推開他:“别擋道!馬上就到最後一步融合了——”
“可是阿彌亞——”
一個冷淡的嗓音響起:“别管她。”
雷加:“好的師兄。”
謝延接過他手裡的試管,緩緩注入新的溶液,加入探針,眼睛死死盯着溶液的變化。
儀器開始警報——警報——忽然停止,曲線上蹿下跳,慢慢恢複平穩。
實驗室裡一片寂靜。
雷加第一個跳起來:“成功了成功了啊啊啊!!”
這一跳,像打開了閘門,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又哭又笑。連老是臭着一張臉的老張都忍不住抹起眼淚。
那銀發藍眼的青年站在研究員中央,一動不動。
半晌,他輕聲說了一句什麼。很輕很輕,輕到緊挨在他身邊的雷加都險些沒有聽見。
他說,“Professor,我做到了。”
雷加一怔,正想說什麼,就見謝延轉頭問他:“聽不出來嗎?”
雷加:“啊?”
謝延不自覺地帶上笑意,搖搖頭,似乎是自嘲:“隻見過一面,你能聽出來就怪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插進來:“這是你連師姐的聲音。”
薩克林·張看向謝延,微笑道:“謝教授,我也還記得他們。”
【“亡靈說,那是我記憶中從未出現的金色。”】
*
宮殿一角廢墟,護衛隊隊長氣喘籲籲地靠上廊柱,問道:
“芙洛已經唱了多久了?”
一個隊員回道:“隊長,這不是芙洛的聲音。他們說芙洛是被艾薇和阿彌亞聯合入侵了。”
護衛隊隊長扯了扯嘴角:“這樣啊,那雅典娜還好嗎?”
“軍部和皇家軍校快瘋了,錢逅教授都拒絕搶救......”
“你别說,這聲兒還挺好聽,連異形都愛聽,動作都慢了那麼半秒。”
“就是不知道說的什麼,玫瑰啊渡鴉啊亡靈啊......”
護衛隊隊長敲一下那人腦袋:“趕緊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又輪到我們了——”
他似乎在私頻裡聽到了什麼消息,戛然而止。
隊員們看着他不住抽搐的臉,慌張起來:“隊長!!”
“不會過勞了吧!?”
護衛隊隊長猛地站起來,道:“去科研所!快!把最新的血清——不是——融合進化引——”
“這什麼鬼名字??”
然後那名隊員頭上挨了一巴掌。
“快去!先給煙殿下拿到!趕緊把她從集中營帶回來,陛下一百歲老人哪裡幹得過大皇子啊!!”
“那這裡我們?”
“齊家公子已經帶着第三軍團趕過來護駕了!”
“收到!”
【“——金葉玫瑰的尖刺裡,封印着一個叛逆的靈魂......”】
*
塔爾曼揉了揉眉心,突然邪氣一笑,副官有些毛骨悚然。
一般來說,這是自家長官被壓榨到極點就要瘋了開始搞事的表現。
果不其然,塔爾曼笑吟吟道:“技術部呢?把大喇叭都擺上來,能放多大聲放多大聲!”
副官:“元帥,這聲到底——”
塔爾曼斜睨了他一眼:“頻段。聲波頻段組合,加上異形族群精神力壓制;也可以是一套密碼,反過來是鎖,正過來是鑰匙。”
“元帥!鎖定王的範圍了!但是它意識轉移得太快了,根本抓不到......哎?停了?”
機甲攝像頭傳回來的畫面裡,是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
她抓住一隻異形,說了些什麼。
塔爾曼讀懂了她的唇語。
她說,“三姐對不起,可是,你不能毀了常哥哥、謝哥哥、肖哥哥的家哦。”
異形大軍靜止一瞬,然後如潮水般褪去。女孩臉色慘白,悶哼一聲:
“我就知道,二哥絕對在我腦子裡留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