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安,一片繁華景象。
永甯二十二年的立春,就落了一場大雪,一直到二月初天才放晴。
瑞雪兆豐年。衆臣工皆分韻賦詩,勝贊這豐年勝景。
長樂宮中,宮娥内監們托着玉盤珍馐往來絡繹。
趙公公端了一盤鲈魚脍上來,皇帝指了指七皇子李珺珵,道:“秦王喜歡吃魚,端過去。”
其餘幾位皇子一個個交換了顔色,恨不得讓此人立刻從人間消失。
皇帝道:“春獵的日子近了,後宮中皇後跟朕一起去太乙山行獵,由陳貴妃主理宮中事務。”
陳貴妃四十多歲,肌膚依舊細嫩。她起身福了一福,領了後宮掌事牌。
每年二月十五,宮中春獵是慣例。
皇上見李珺珵已十五歲,是該出去看看,春獵還是在秦嶺一帶。
李珺珵是皇上的第七位兒子,皇上太喜歡李珺珵,總想把他帶在身邊保護着。李珺珵天賦異禀,少年神童,不僅博覽群書,武藝更是精湛。他滿月時,也與衆兄弟一樣,起了承字輩的名字,叫李承珏。
皇帝覺得七皇子的名字也該避母諱,他出生那天太陽晴好,遂叫楚睿卿寫了幾個帶日旁的字,哪知那般懵懂的他竟選了珵這個字。永甯八年,楚睿卿家的天曦出生,才會說話的小承珏問妹妹曦是哪個字?
楚睿卿解釋說是早晨的太陽,他道:“我的。”
逗得一群大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李珺珵和明月是龍鳳胎,因出生在八月十五,先出生的女兒便取名“明月”,皇帝高興過頭,說公主叫“明月”,皇子就叫“明日”。
一群大臣勸止,說如何如何壞了宗廟規矩,如何如何于天下家國不利。便作罷,讓楚睿卿拟了新名字。
皇上總覺在李珺珵和明月身上看見故皇後的影子。故皇後當年罹難,後雖平息,于他而言,終究是遺憾。
“讓文暄跟着一起吧。”皇上補了一句。
右相柳崇傑家的柳文暄十六歲,自小和李珺珵的關系最為要好,這次知道李珺珵要去春狩,他定然也要去的。
八皇子李承瑜和九皇子李承瑾知道李珺珵和柳文暄兩個要去後也嚷嚷着要去。
皇上哪裡肯,嗔道:“你倆年紀小不說,身手也不好。”
李承瑜年十四,是當今皇後的兒子。比李珺珵隻小兩個月,自小跟着李珺珵混,二人關系極好。
“你倆從小不好好學武,你看看如今和你們皇兄差多少。”
二人悻悻。
皇上數落了他們,幾個也不敢說什麼。
“這次就隻帶李珺珵和文暄。”在翌日的早朝上,皇帝臨朝時又說了一次。
七皇子李珺珵神光朗練,簪星曳月。衆臣工瞅了瞅這位将将得封的秦王,身材修長,容色如神仙,不少人認為是早夭之相。
過慧易妖啊。
很多人,似乎就在等着這個天資卓荦的星鬥何時墜落。
這裡是一步一生死的長安。哪怕當年故皇後殒命,最後也能将所有證據都抹平,他區區一個羽翼未豐的皇子,又能成什麼氣候呢?
李珺珵站在太極宮的千步廊邊,李承瑜李承瑾跑過來道:“哥,你确定要參加這次的春獵?”
“嗯。”李珺珵淡淡一聲,聲音是柔和的。
李承瑾面色不是很好,和公主明月一樣,經常生病。
李承瑜道:“哥,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哦,我也就比你小兩個月而已。”
“明年吧,今年我先去獵場熟悉熟悉。”他的聲音依舊很淡。
“那我呢。”李承瑾生怕漏了自己。
“你身體不好,等幾時休養好了,就帶你。”
李承瑾撇了撇嘴,不大高興。
李承瑜和李承瑾,是當今皇後之子,二人顯然從小就是羨慕明日的。
他從出生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就好像,連陽光都偏愛他一些,獨獨灑在他身上。小時候的他明明活潑可愛,六歲之後,母親離世,忽然就性格大變,至今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拒人千裡。
皇上對他的偏愛,朝中上下有目共睹。李珺珵沒有外戚支撐,在朝中也無功績,皇上每每提到立儲,均被諸臣工以七皇子太小為由攔住。
李承瑜拍了拍李珺珵的胳膊,道:“哥,那你一定要小心。”
“我會的。”
此番,皇帝帶李珺珵的用意,一則,向朝廷昭示,七皇子準備參政了;一則,借着機會給他獎勵。
他是皇帝唯一認定太子的人選,也是皇位最佳人選。
二月的長安還是很冷的,風一起,承瑾便忍不住咳嗽。
“回宮吧,這裡風大。”
承瑜和承瑾也是長得好看的,隻在明日這裡,還是遜色了些許。
三人同住在長慶宮,到半路時,李珺珵道:“你兩個先回去,我去看看姐姐。”
“我們也去。”
李珺珵淡淡點頭,答應了。
明月身體極其差,若不是靠藥養着,或許早就殒命了。
圍着厚厚的白色狐裘,明月公主坐在爐火邊烤火。
“這幾日天氣轉晴,姐姐可感覺好些了。”
“還是怕冷得緊。”明月面色蒼白,眸子漆黑,全然不似十五歲的少女。
明月本就先天不足,後來幾次中毒,幾乎殒命。
李珺珵拿着明月的手,哪怕挨着火爐這麼近,手依舊是冰冷的。
他按着手掌,揉了好一會兒,始見她臉上生了血色。
她身體太脆弱,無法承受許多藥物,禦醫說需慢慢調養,不能操之過急。
“文暄早上來看我,說要和你一起去春獵。”明月說話的聲音很輕,氣息不足。
“姐,你放心,他去了,我們還在宮裡陪你呢。”承瑜怕明月擔心無人陪伴。
明月眉頭微微皺了皺,淡笑道:“出去自然是好的,隻萬事要小心。”
在宮裡諸多人保護的情況下,尚且步履維艱,若是出去了,還不知道有怎樣的危機四伏。
明月是見慣了宮裡的龌龊手段,她的這條命,怕遲早要折在她們手裡。明月握了握李珺珵的手,道:“外頭不比宮裡。”
“我知道。”李珺珵溫和道。
承瑜也拿着明月另一隻手幫忙搓,承瑾掬嘴道:“哥,我也冷。”
因到二月,宮裡已不發銀炭,明月身子弱,四月前是不能斷炭火的。
明月是靠藥養着,宮内總有淡淡的藥味,别的宮人對她這裡避之不及,嫌晦氣。隻有承瑜承瑾靈珠幾個經常來看她。
承瑜知道明月都經曆過什麼,心疼也無法,埋怨道:“怎麼就沒有醫術高明的神醫呢?”
“我聽說以前有神醫的。”承瑾到底是年紀小,童言無忌。
以前确實是有神醫的,明月小時候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本也快調理好的。五歲那年中毒,昏睡了一年,就再也未完全好過。
“會有神醫的。”李珺珵道。
“明日弟弟。”明月喊了一聲。
隻有明月這麼喊李珺珵。
李珺珵淡笑,道:“放心,會有神醫的。”
他自然知道那個神醫是誰,他知道,那個人始終會來長安的。
“哥,你記得天曦妹妹嗎?”承瑜想起了楚睿卿,那年他也有四歲,很多事情有模糊的影子。
楚家的案子查了一年多,終究還是滿門抄斬。
明月嘴角微微彎曲,道:“若是天曦妹妹還在,該和你一樣大了。”
當年說是楚家買通宮人陷害了皇後,其實她們比誰都清楚,那碗毒藥到底出自誰之手。是啊,明月清楚。正因她目睹了全過程,才被害得生不如死,整整昏迷了一年。等醒來時,楚家已滿門抄斬了。
她鼻子一酸,眼中滿是淚水。
李珺珵将她眼淚擦掉,将她攬在肩頭,道:“都過去了。”
承瑜承瑾很少見明月流淚,她雖身子骨極其柔弱,性子卻剛強。
明日向承瑜承瑾道:“你兩個先回去吧。”
承瑜并不知道當年的原委,後來才隐隐聽說,楚家其實是被冤枉的,他還問過母後,母後隻是告訴他,不要再問此事。
宮裡的事情,他多多少少聽到一些,大概總是對人性抱着一絲光明的幻想,不願相信世界那般黑暗。隻是,他如今也長大了,不得不面對這些了。
承瑜承瑾兩個都懂,道:“那姐姐好好休息,承瑾身體也需多休息,我就先帶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