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刻便遇到上回救的武大叔。武大叔以為這兩個是神醫家的兩個兒子。
忙忙的上前打招呼道:“兩位公子好久不見。”
李珺珵看着天素,天素點頭,李珺珵想起之前說天素救人的事。
天素道:“武大叔最近可好些?”
“好全了,無用神醫到我家來看診過幾次。”武大叔說着,去一旁割了幾斤肉遞給天素,天素推辭好半天,街上人都看着,武大叔強塞在李珺珵手裡,道:“兩位公子就收下吧,你們若是不收,我們商量着改天送上去呢。無用神醫好幾天沒下山了。”
一旁有人道:“前陣子聽無用神醫說,最近要出去找兒子,或許好久才能回來呢。”
“是啊,找了好多年呢。”一旁有個老翁歎息。
大家感歎了一回,又有人道:“幸好還有兩個這麼俊秀的兒子,這般神仙人物,真是世上少見啊。”
李珺珵接了天素手裡的東西,已經反客為主給大家說起來:“明日家父便要啟程,今日購置些東西。謝謝大家這麼多年來的關照。”
“大公子長高了好多。”
天素想笑,李珺珵撒起謊來竟這麼順口。
“二公子也俊秀了許多。”有人誇贊道。
衆人認不清,一則是因這兩年都是待幾個月便出去了,二則是因她和小雨兩人很少下山出現在衆人面前。衆人隻知道無用神醫家的兒子容顔殊絕,因此見他兩個,且李珺珵穿的是無用神醫的衣衫,必然是無用神醫的兩個兒子。
“兩位公子也跟着一起麼?”
天素道:“嗯呢,和往年一樣,也一起。”
父親去長安,她們不會出診,也不會怎麼下山。山上的糧食也夠吃幾個月,菜自己會種。實在不行她還可以去打獵。
天素想着出神,李珺珵拉着她告别了來寒暄的人往前走去。
兩人在街上邊逛邊買了不少東西,要回長安,長安有故人。
李珺珵見前頭一家成衣鋪子,便拉着天素進去。
天素這會子有了東道主派頭,把一件件挂着的衣衫取下來在他身前對比,又自顧自道:“這件顔色不襯人。”
“這位公子這樣的容貌,穿什麼都是好看的。”店家看他倆看了好半天。
最終,天素給李珺珵選了一套玉色的襕衫,頗有了幾分學士的味道。又給他選了一套淺碧色的淺交領,外衫是碧色紗衣的料子。
店家誇贊道:“兩位公子可真有眼光,這是我們店最好的料子,這種料子除了我們這,就隻有長安才能見到呢。”
李珺珵淡淡一笑。
店家又道:“公子何不去試試?”
天素也很想看看他穿上這套淺碧色衣衫的樣子。
李珺珵拿着衣衫,入内換了。
出來時,天素隻覺眼前之人,是從九天飄落下來的。
“公子模樣也太俊秀了,天上地下,除了這位小公子,怕再也找不出可以媲美的了。老身我販賣布料走遍大江南北,除了有一年在餘杭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公子模樣俊秀外,再不曾見這般神仙人物了,今日真是開了眼界。”
老闆娘聲音很高,吸引了不少人過來圍觀。
李珺珵讓老闆娘包好了衣衫,付了銀子,拉着天素離去。
兩人提了東西,給小雨買了衣服,李珺珵又給天素買了支玉簪,他道:“這裡鎮子不大,沒什麼上好的玉。這也是最好的了。”
“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天素一直看着旁邊的人,肆無忌憚地欣賞。
方才二人在成衣鋪子被圍觀,天素臉上有羞澀的紅暈,不知怎的,李珺珵不是很想别人看見這樣的天素,連衣衫也沒換,拉着她出來了。
“方才你給小雨挑衣服的時候,我給你選了一件月白色的,讓店家與我的包在了一起。你穿起來應該很好看。”李珺珵道。
“你兩個還真買了這麼多東西。”楚睿卿下山,把兩人手裡的東西接過去。見李珺珵那身淺碧色的衣衫,很是滿意點頭,向天素道:“帶着珵兒去這裡看看吧,他來這麼久,一直在養病,也不曾去四下逛一逛。”
天素臉上的紅暈如在玉色生宣上暈開的桃花。
“多謝叔父了。”李珺珵從布包裡取出一個小包裹,牽着天素的手晃了晃。
楚睿卿大概猜到那是李珺珵給天素買的女裝,回頭笑了笑,道:“天兒就該換回女裝的樣子。”
天素已紅了耳根,哪有這樣的父親。
“流螢微火綴靜夜,彩雲飛月依依。逍遙欲乘風歸去。沉醉今夜月,皎潔玉壺冰!人生難得幾回樂,惜取眼前好景。飲雲邀月酬仙尊。清風拂舊夢,夢中有故人。”中年人高歌離去。
李珺珵遞來手中的衣衫,示意天素去換上。他道:“前面有個山洞,我在這裡給你放風。”
前面有個山洞,還是方才下山的時候天素和他說的。
天素睨了一眼李珺珵,李珺珵朗笑起來,和小時候一樣。
換了衣衫,李珺珵看了眼前的人許久。幫她理了理頭發,将那枚玉簪給她簪上。烏黑的發髻,碧玉發簪,月白衣衫,襯得人眉眼清雅至極,恰似天外飛仙。
目光相接處,流年也變得緩慢。那些消失的時光,仿佛被光從天之涯地之角聚斂回來,落在眼前之人身上。這般蘊藉,足以抵擋被歲月之光扯開的溝壑,讓深沉的哀戚褪去,讓久遠的傷口逐漸彌合。
許久之後,天素才道:“我帶你去見見我的寶貝。”
天素攬着李珺珵飛往山野之中,那裡,她馴養了一批狼。
她從袖中取出竹笛吹響,遠處有狼嚎叫,像是回應。
天素和李珺珵站在懸崖之巅。月白色和淺碧色在夕陽下相映生輝。一個多月來,她除了給他換藥,喂藥,并未說其他的話。他在她換藥時,細細看着她的眉眼,似要把這九年漏下的時光都補回來。
兩人默然坐在懸崖之巅,好像也不需要太多話,便任目光和思緒在天地之間遊走,于是所有的遺憾和苦楚,所有的離别與不舍,好像都變得輕了。透過繁蕪往事和眼前風煙,沉澱下的隻有濃厚的相思釀成的酒,足以讓人沉醉千年萬年。
嚎叫的狼聲接近,沒過多久,一群幽幽藍色的眼睛就集結在他們周圍。
月色皎潔。李珺珵看着天素,道:“你不怕它們嗎?”
“那些是我娘以前養的,你娘也養過。這些年我回到這裡,經常訓練它們,和狗一樣聰明,但更兇狠,所以是認主人的,而且極其忠心。”天素笑道。
李珺珵伸手握着天素的手,道:“小時候便聽母後說,等我長大了,帶我來這裡看看。”
兩人之間,是由久遠的悲歡沉結的往事和眼下不足兩個月的相處。可以細說的,無非是懸在心底綿長的想念。此時,說與不說,好像都不重要了。
離别在即,相思相見知何日。近兩個月的相處,去路兇險,來路又何在?
不必細說,也不必承諾。隻知道,即便天傾地折,相思相見終有日。
月色鋪着大地如在畫中,李珺珵捉了一囊螢火蟲,送給天素,道:“螢火雖不及月光皎潔,倒像是勾連人與月的熒光。造物者有意為之,讓人們知道,即便是踏入無盡黑夜,人間的歲月也是有希冀的。”
天素打開紗囊,螢火蟲亮晶晶飛起。飛向遙遠的天際,好像真要飛到月華裡。
兩人坐在月下,有很多話要說,終究是沉默。或許,兩人自小在一起養成的默契,既是不言語,也知道對方所想。
初夏的夜晚,清風徐來,飄飛的衣襟挽留不住過客。天素想着他們還要趕路,也不便在此多待,攬着李珺珵一徑飛到山間小屋,落在屋後的銀杏樹上。
翌日天微明,楚睿卿見二人在樹頭睡着,心頭何其不忍,卻不得喊醒他們。
才起來的小雨見到如神如仙的二人,目瞪口呆,用力揉了揉眼睛,正要說什麼,楚睿卿咳嗽了兩聲,她連忙識趣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
昨天夜間她還問爹爹怎麼東西回來了,人怎麼還沒回來。爹爹隻說天素帶着病人去散心了。
散心?小雨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笑得像個傻子,樂了半夜才睡去。
自春獵,李珺珵已經離開皇宮兩個月,二人喬裝了一番,啟程下山。
四目相對時,也隻是微微點頭。千珍萬重,盡在不言中。
這離别,和當年她離開長安的情景何其相似,天素心頭黯然神傷。
“姐,别難過了。相逢自有時,爹這會子沒準是去提親的。”
天素道:“這幾日你是不是閑着,旺财你是不是想送走?”
“當我沒說……”
小雨一溜煙閃去找旺财玩。
天氣清和,山風時起時歇。無需峰回路轉,人已消失在樹影之中。
江春不肯留行客,草色青青送馬蹄。他們此番回長安,也是要和閻王搶人的,必然是馬不停蹄。
此去路途萬般艱險,她是明大局的人,父親心裡從來是系着天下蒼生,西疆動亂,陳晉此番動作,又是多少生靈塗炭。一群狼子野心之人的紛争,何嘗不是以天下百姓為籌碼?
群山疊翠,白雲出岫,缥缈景緻宛如仙境。在這仙境之外,掩藏了多少人間的悲歡離合。
天素拿起笛子,吹了一曲《西洲曲》,笛聲嗚咽,如泣如訴。
南風若是知人意,也應吹夢到西洲。隻願那處的人啊,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