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臉色如白紙，人已昏迷過去。

“公子如何了？”喬卓然神色緊張。

很不好。天素眼睛猩紅，忍着沒說出口，隻道：“他需進行藥浴排毒。”

昏迷着的李珺珵始終不曾安穩，不時微微睜開看看天素，隻覺得腦海中天翻地覆，眼前之景如夢如幻。

“天兒……”

天素身手握住他的手，以把脈掩飾心中的顫抖。

昏迷的李珺珵，在腦海中回想着天素的模樣，直到感受手中握着的柔軟，他嘴角才微微勾起，不是夢境。

喬卓然幾個見秦王眼皮跳得厲害，也知道情況十分危急，問：“我們能做什麼？”

“你們先出去，在這裡很影響我分析病症。”天素極力壓制内心的恐懼。

這毒顯然是比父親中的毒更厲害，那人想要他的命。

恐懼，不安，懷疑充斥着她腦海，李珺珵似乎感受到她的茫然無措，用力握了握天素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怎麼能不害怕呢？她五歲時沒了娘親，十四歲時沒了父親，如今十五歲，面對摯愛之人經曆的磨難，她竟有些束手無策。

李珺珵體内如火燒，疼痛至極。

天素的手冰涼，握着很舒服，天素低聲道：“我給你解毒。”

楚伯父不在了，天兒這一年，走得很艱難吧？風風雨雨，她柔弱的肩膀，怎麼承受住喪父之痛的？混蒙之中的李珺珵這樣想着，一陣苦澀湧到喉間，眼眶不由得一熱。李珺珵眼睑用了用力，緩緩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努力讓自己的情緒恢複平靜。他一定要活下去，保護她，守護她。

收拾了碗筷的小雨從後間出來瞅瞅，看見躺椅上的人閉着眼睛，壓低了聲音：“姐姐，裡頭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了，你之前吩咐的藥也煎好了，這裡藥材需要我幫忙嗎？”

“你繼續燒熱水。他需要藥浴排毒。”天素拍了拍李珺珵的手，他松開。她整理完手裡最後一點藥材，将桌子上的藥屑稍稍清理幹淨。

李珺珵閉着眼睛，眉頭緊擰。

天素把熬好的藥端過來，聞了聞，藥裡沒摻雜别的東西。

小雨倒是積極：“姐姐，讓我來幫你吧。”接過天素手中的藥，準備給李珺珵喂藥。

天素心一顫，看着小雨，很是殷勤。

她抓着自己的衣衫，手心冒着冷汗，她在害怕什麼？又在擔心什麼？

小雨喂得甚是仔細，哪知李珺珵用力一咳嗽，藥都吐了出來。

“還是我來吧？”天素過來接過藥碗，她心頭有些後悔，她還是懷疑小雨了嗎？

小雨面帶愧疚：“姐姐……”

“快去換件衣裳吧！他中毒很深，眼下最是難受的時候，我來吧。”天素語氣中帶着幾分安慰。

山間風起，吹着屋内燭火搖曳。

明暗之間，李珺珵臉上的痛苦悉數顯現出來。

天素将藤椅背稍微調高了些，給李珺珵喂藥。

李珺珵疏離的眼睛努力地聚集目光看着天素的眼睛，身體乏得厲害，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天素心中一陣陣鈍痛，眉間時時颦蹙，露出些不忍心。

藥喝下去，李珺珵體内的灼熱感依舊很痛。

他緩緩取下天素的面紗，天素本就忍着悲傷，見李珺珵落下淚來，再也忍不住，将他緊緊擁住，生怕一松開，眼前之人就要消失不見。

“我沒事，我會撐住的。”李珺珵擦去天素眼角的淚水。

天素握着李珺珵的手，希望從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她知道他的情況十分不好，作為醫者，她反而沒了平日裡該有的平靜。她低聲道：“放心，沒事的。”

她這樣說，何嘗不是在安慰自己呢？她内心焦灼，卻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喬卓然不知帶着程子弢幾個去議論了什麼，茅屋裡無人聲。

小雨将熱水提過來，天素泡好藥材。

李珺珵昏迷着，天素又給他把了把脈，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和李珺珵說：“穩定了些，藥方是對的。”

李珺珵徐徐睜開眼睛，看了看天素，目光柔軟如水。

天素将他扶了起來，水溫差不多時，示意李珺珵進去泡着，想了想，猶豫道：“這泡藥湯須得脫了衣服。”

李珺珵點點頭。卻瞧見天素面紗下露出一抹淺淺的绯紅。

先前他昏迷着，她給他包紮，行針，也都不必在意什麼，救人要緊。

眼下他醒了，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天素克制着起伏的情緒，壓着顫抖的語氣，道：“你這回中的毒極其厲害，今晚這藥需泡上兩個時辰，泡不出意外，毒能解五六成。”天素停頓了片刻，聲音略微有些喑啞，不仔細聽是聽不出這麼微妙的變化的。“幸而你外傷都好了，眼下藥浴，正是時候。”

李珺珵拉住天素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她的身份本就不能言明，即便借了江皓辰表妹的名号，到底要裝作與他隻是初見。

于是，所有的深情必須斂去，即便萬分在乎，也要裝作不在意。

“我在外面守着。”天素轉身出去。

李珺珵解了衣衫，強撐着入了藥桶。

這是楚伯父的房間，也才一年，已物是人非，李珺珵回想起一幕幕，傷心與無奈，愧疚與不甘交雜。百味竄入四肢百骸，刺着肺腑陣陣劇痛。

不知道是因過往而心疼，還是因毒在體内散發而疼痛，李珺珵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額頭滲出些許汗珠。

天素守在門外，商量完什麼的喬卓然幾個已回來，都坐在廊下，小雨在後廚燒水，吳青在燈光下劈柴，許妙在一旁漿洗衣物。

得了秦王殿下的吩咐，要如相信秦王一樣相信文天素，他們幾個連進去看一眼也覺得無必要了。

秦王殿下的語氣，是認真的。

我與她，她與我，是一體的……

小雨又燒了兩鍋熱水，向坐在廊下的幾個道：“你們要不要洗熱水澡？”

小雨一臉天真，她生柳葉眉丹鳳眼鵝膽鼻櫻桃口，算得上齊整的，可比他們在長安或者宮中見的姿色，總是覺得差些，小家碧玉倒勉強稱得上。

幾個人都沒做聲，他們方才出去說話，便是分析了這事，懷疑小雨。

小雨卻并不知道這幾個人的懷疑。

天素向小雨道：“你先安排妙娘子去洗漱。”

天素也猜到他們的懷疑，這三個人，若不是小雨，那便是吳青和許妙了。連她都忍不住懷疑小雨，何況他們三個呢？

天素向承瑜道：“你去裡頭守好，任何情況及時發信号，你兩個過來。”

程子弢一萬個不高興都寫在臉上，喬卓然還是跟了過去。

步入林子中，開門見山問：“吳青與你們是什麼關系？”

程子弢有些奚落道：“姑娘不是見過敬之了嗎？敬之的腿你知道傷得如何了吧？他們當初便是與敬之在金山之中奔走月餘，後來中了陳晉下的毒，被俘虜，腿才沒了的？他們那幾個是僥幸，我與秦王殿下帶着他們餘下的人将敬之他們救回來。”

疑雲紛亂，李珺珵雖強行讓幾個信任她，然這些時日的相處。這兩個倒是對她的信任越來越少。

天素心中雖有氣，這程子弢小時候不聰明，長大還跟她作對。

下回若是陳敬之過來，定叫陳敬之好好揍他。

天素道：“說起來，我除了李珺珵，也不大信你們。反正也是相互懷疑，你我各憑本事找出兇手，不要再讓李珺珵為難了，有什麼事情，直接沖我來。”

程子弢冷哼了一聲：“那也行，殿下雖讓我們聽命于你，但是我有自己的想法，也希望你不要為難我們。”

誰也沒有轉彎抹角，打開天窗說亮話，很好。

“可以。”天素說罷，轉身入内。

程子弢在樹林中，踢了一腳樹葉，埋怨道：“你看看她，已經開始拿女主人的架子了。”

喬卓然道：“你也不必如此，如今殿下既然信他，你我也不必心生抱怨。至少，她自始至終沒有為難我們，不是嗎？”

這倒也是，程子弢不願意承認，卻不樂意看到一個江湖女子如此傲慢。他們可是什麼身份，這女的難道不知道？

喬卓然道：“我們先回去看看殿下。”

卻聽裡頭承瑜大喊：“哥，哥，你沒事吧，她們不會把你怎麼樣了吧？”

二人推開有燈的房間，繞過舊竹屏風，見李珺珵赤條條的泡在藥桶裡，頭上冒着熱氣。

李珺珵朦胧中聽到呼喊，從冥想的狀态中回神，微微張開眼睛，又慢慢閉上。

程子弢和喬卓然見了如此，淡定地坐在床上和椅子上。秦王說過，要信那位姑娘如信他一般。眼下殿下這情形，必然是讓他們不要擔心了。

程子弢低聲道：“你就别瞎操心，現在人家給大公子去毒，你倒懷疑人家占了他的便宜，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也不知是在挖苦李承瑜還是在調侃自己。

總之，程子弢說風涼話的本事是大漲了。

喬卓然冷靜道：“他意識必然是清醒的，我們還是靜靜等着吧。”

承瑜不以為然：“我哥品貌如此不凡，潘安莫若，沒準文天素趁哥身子虛弱，就……”

李珺珵皺着眉頭閉着眼睛，語氣輕微：“衣服是我自己脫的。”

承瑜更加驚訝：“哥，不會是被文天素弄了什麼迷藥，讓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