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靠前一步。
“再近些。”
天素又往前一步,站在藤原面前,目光依舊呆滞。
藤原擡手,捧着天素蒼老不堪的臉,他真想喊一聲她的名字,看她眼神是否會有變化。然而如此渾濁的眼神,沒有半點漣漪,教他好生失望。
他多希望是她假裝的故意隐瞞自己,多希望眼前所見是她設的障眼法。
可惜不是,她實實在在地老了,也是,她的生命被消耗成那樣,骨血重生,也根本無法完全恢複。這些本該是他早就預料到的。可他又忍不住懷疑。眼前這個人,會不會之時李珺珵設的一個局呢?抑或是文天素設的一個局。文天素的身體,早就撐不住了,他該知道的。去年幾回重傷,那已是她的大限。
這半年來,他按兵不動,不過等文天素逆天改命,再站在他面前,打也好,下毒也行,總之,要站在他面前,與他對抗,忤逆他,才能給他帶來快感和刺激。
他的手順着她的臉滑下,按在她衣領交疊之處,衣衫很薄,衣衫之下幹枯的肌理有些硌手。
藤原的目光也跟着滑下來,帶着幾分調笑,湊在她耳邊低聲問:“你可願伺候本座。”
天素目光沒有任何變化,藤原知道,她而今隻能聽懂極其簡單的命令,有時候無法分辨話語中的意思。恍若提線木偶,行屍走肉。
藤原的手落在天素手上,她的手枯瘦,隻剩皮包骨。哪怕藤原一直給他擦藥,讓她戴着手套,她的肌膚也未恢複分毫。
他繼續道:“你應該說,你願意。”
“你願意。”天素如是說。
藤原蹙眉一笑,這陣子,真的是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複又改口道:“你該說,我願意。”
“我願意。”天素渾濁的眼珠子擱在眼眶裡,真似嵌進去的死魚眼。藤原說什麼,她也就跟着說。
“那你為我寬衣解帶,再親吻我……”藤原拉着天素的手,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天素沒有任何反應,也無任何動作。
這一個月藤原試探過她無數回,她都是這般,如一根枯木樁。如果說别的試探她可以忍住,但那方面的事,确實無論如何難以掩飾的。
她真真成了一根枯木。若是她肌膚恢複如常,他或許還能相信,她還是她。而今,他已不相信了。
“把面具和手套戴上,退下吧。”藤原語氣忽冷,在心中笑自己,難道自己喜歡的,難道真的隻是一副皮囊?
“是。”天素從腰間取下面具手套戴上,揖手,退下,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睡覺。
這是她這一個月以來,一貫的作風。除了執行任務,便是吃飯睡覺。
山風吹入檐宇之内。藤原透過窗戶,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文天素,心頭竟然生了幾分嫌惡。她看似睡着,隻不過閉着眼睛假寐,隻要喊她,她就能立即醒來。說到底,他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又有何用,确實沒人知道她的身份,連貪狼和她交手,也不曾認出她來。貪狼被她打成重傷,若非一個老頭出手,文天素就殺了楚天朗。
一個殺人的利器,完全沒有人的感情,原本和他最開始做活死人的目的一緻,到而今,他心頭毫無喜悅。
藤原飛身而起,消失在群山之中,山中别墅歸于寂靜。
他未走多時,山林中便有狼的聲音在附近響起。
天素睜開眼,身影一幻,消失無蹤。
不多時,她便到達一處山洞之中,尚在昏迷之中的人并未醒來。此人受傷極其重,那一天,剛好是她第一次出來行動之時。他眼睛似乎看不見,被兩個人圍攻,傷得十分嚴重。
藤原一直暗中派人跟着她,她在一處絕壁剛剛擺脫追來之人,便遇見從絕壁上墜落的人。
這人不知怎的,口中一直喊着什麼,然後昏迷過去。
天素失憶,将前塵忘得一幹二淨。她不知怎的,看到此人時,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見他受傷,心頭有種異樣的震動。
天素身體變化巨大,聲音也變得粗粝沙啞,若非熟知她的人,根本認不出此人就是她。
天素記得,此人當時給她把脈,又熬着病痛給她行針,他的嗓子好像也啞了,發不出聲來,那一日,他拉着她的手在她手上寫寫畫畫,不及她詢問,他便昏厥過去。
再後來,一頭灰狼忽然出現在他們躲避的山洞,一直對着他們汪汪直叫,十分興奮。
天素給眼前昏迷的人把脈,不過她手上的肌膚并未完全生長,也試不出來什麼。
這人給她行針之後他便一直昏迷,再也沒有醒過來。
因藤原看得緊,天素也沒怎麼過來,不過灰狼趁機來過别墅,一直對着她汪汪直叫。
這陣子,藤原盯她實在太緊,她根本無暇抽身來看他。幸而那條大灰狼似乎認得她,每次這周遭的人走後,灰狼便會嚎叫,給她通風報信。
除了給他喂水,她并不知道做什麼。
“喂,喂……”天素見眼前之人有醒來的迹象,連忙喊了幾聲。
男子掙紮着睜開眼,忽而感覺眼前被什麼東西壓着。
“你眼睛受了傷,不要睜開。”天素随即從懷中取出一塊布條給他蒙上。
男子端坐起來,意識尚在混沌之中。确切的說,他也失憶了。他不是旁人,正是李珺珵。
那日琴門救了李珺珵之後,李珺珵又被松本所劫走,松本和柳思穎聯手制毒,想将李珺珵煉制成毒人。奈何柳思穎懷着身孕,碰了毒之後自己反而中毒,最後落下一個死胎。
柳思穎此生再也無法生育,心頭有些惱怒。還在小産之中的她偷走了李珺珵。李珺珵被琴門所救之後,雖在昏迷之中,卻是有意識的,然他身體受傷嚴重,不得脫身。是以每次中毒之後,他便自己調配解藥。奈何身體舊疾全然發作,他意識到自己将要失明,便趁機逃出來。
松本窮追不舍,連追數日,李珺珵奔命逃脫。後來遇到一個少年,但同時也遇到一批殺手,他走投無路跳崖,後面的事情,便不大記得了。
他眼睛已瞎,卻聞出天素身上的氣味。一直喊她,奈何嗓子嘶啞發不出聲,失憶之後的天素毫無反應。
“你是誰?”李珺珵啞着聲音問。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從我醒來到現在,也有三十天了,除了殺了幾個人,便是睡覺。有一個人給我下達命令,大家都叫他大人。”天素忽而意識到,她說的是另外一種語言,跟藤原教她的語言完全不同,為何她才與此人接觸,就能說這種語言。隻眼前之人也不知底細,天素想了想,又問:“你是誰?”
李珺珵晃了晃腦袋,腦海中什麼也無,眼睛看不見,心頭就更空。五内疼痛,他也禁不住顫抖,下意識伸手在空中,想要握住什麼。
天素伸出手握住李珺珵的手:“我該怎麼做……”
李珺珵有些木讷,什麼也記不起來。更不知,眼前之人便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半晌,李珺珵才道:“你也失憶了。”
“大概是。”天素并不否認。
李珺珵聽她的聲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但就她手的粗糙和皮膚感觸,應當是個年紀極大的人。他問:“是前輩救了我?”
“前輩?”天素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