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突然回來,見天素還睡着,冷聲道:“風之影。”
躺着的天素睜開眼睛,如木頭一般走過來,眼神十分渾濁,毫無光澤,活似僵屍一般。
僵屍,是的,她本來就是活死人,在她骨血重塑的中途,被他生生改變。
她想逆天改命,他偏偏不如她的意。她還是輸了。
隻可惜,而今的她,感受不到失敗的悲傷,于是,他心中的快感也跟着消失殆盡。
文天素啊文天素,你當真是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藤原走到天素跟前,看入她渾濁的眼睛,無不失望。
當真完完全全失憶了是嗎?
當真将前塵往事忘得一幹二淨了是嗎?
我不信!你連李珺珵也忘了。
藤原眼中晦明莫知,像是喜,又似悲!
天素跟李珺珵相處多日,刻在骨子裡的感覺,是對他的依戀。隻不過,此時她失憶了,不知道他是她用命守護的人。
“走吧,跟本座回京都。”藤原靜靜看着天素的眸子,捋了捋袖子,溫和道,“回京都成親。”
天素表情無任何變化,隻心系那個重傷之人,有些放心不下。而心底的那種感覺,也說不清,道不明了。
幸而,這幾日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好,藥材也夠,再将養幾日,眼睛該恢複了。
天素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似乎,是開心!
為何心中感覺如此怪異,為何看見那張臉,似乎,總有些歡喜?對,确實是歡喜。跟他在一處,與跟主人在一處,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
跟他學到的東西,也是主人從不曾告訴她的。
站在藤原面前的天素,依舊表情呆滞,那些淺淡的情愫,都被她深深壓在心底。若她此時情況拜眼前之人所賜,那麼,她一定會将自己失去的,全都拿回來。
隻不過,她眼下不确定,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主人把她變成現在的樣子。
藤原見天素溝壑縱橫的臉似幹屍一般,很快就撇開目光。
也就那麼一刹那,天素眼中泛出漣漪,露出一抹堅毅之色,在藤原挪會目光之前,又恢複成呆滞的模樣。
藤原帶天素離開了山中藏匿之所,天素離開之時,尚來不及和李珺珵告别。不過有那條大灰狼在,她想他應該會知道的。
李珺珵眼睛并未恢複,五日後他眼睛恢複,天素卻再未出現。她還想給她看看症狀,再進一步診斷。
灰狼自天素離去那一日嚎叫了好幾回,就未再出現,那大概是傳遞她已經離開的消息,還告訴他其他的事。
不過到底是什麼事,他卻猜不出來。
李珺珵才離開山洞,在山中找了許久,也未找到什麼蹤迹。灰狼也不知去了何處。
李珺珵收拾了藥材,正要走,遠處灰狼忽而出現,嚎叫了一聲,朝他飛奔過來,氣喘籲籲,長長的舌頭搭在牙齒之外,垂下很長一節。它似乎跑了很遠的路,腿上身上都被劃傷。不過此時他看上去十分興奮。他這才瞧清楚這頭齊腰高的狼在朝他搖尾巴。
狼怎麼會搖尾巴。
灰狼老老實實跳過溝壑蹦過來,頭蹭過主人的手,身子扭得彎彎曲曲,眼神中似乎十分欣喜。
李珺珵摸了它兩下,灰狼忽而朝外狗叫了幾聲,然後伸着舌頭呼呼喘氣,示意李珺珵出去。
李珺珵跟着灰狼一路飛奔,飛奔了半日,竟然到達他當初墜海之處。
忽地,遠處飛躍走人影。灰狼狗叫了兩聲!李珺珵不知道是誰,隻想着是不是救他的風之影。他急忙追那人影。
那人身影更快,追逐良久,兩人勢均力敵,分辨不出高低。忽而,他竟然竄逃在李珺珵身後。
李珺珵戴着面具,那人戴着鬥笠。看身法,不在李珺珵之下,但似乎沒有攻擊的意思。李珺珵看對方的手,不是那般幹枯的,便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兩人輕功飛奔得太快,灰狼早不知落在哪個山溝,連聲音都聽不到。
李珺珵倒也不擔心灰狼。如此聰明的動物,幾乎可以抵得上一個高手。
日頭高照,兩人衣衫全部汗濕,氣息卻十分穩。
他們相互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柳文暄主動揭開帷幔摘下鬥笠,他那日和天朗分開之後便被圍殺,落海被海水打入山石罅隙之中被沖進山洞,醒來時他身上已經腐爛得十分嚴重。好在,山洞十分隐蔽,他困在山體之中,靠着岩石上的水度日,走過極窄的地下暗流,找了許久,最終才找到出口。他出來時身體已十分虛弱,隻能躲在山中養傷。直到半個月前才完全恢複,數日前他去了一趟深淵,沒找到天朗,也沒遇見灰狼。而琴門,也再未露面。
柳文暄見此人是藤原殺手的裝扮,但對方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他手中的劍,也是一把很普通的劍,并非無名。觀察半晌,柳文暄見對方也無動手的意思,還是決定停下來了解情況再說。
李珺珵見對方摘下鬥笠,也挪開面具。
“李珺珵?”柳文暄震驚萬分,不過他很快察覺李珺珵的異樣:“你失憶了?”
李珺珵見對方并敵意,且這名字和當初要給他下毒的兩人對他的稱呼一緻,他才試着問:“你認識我?”
“嗯。”柳文暄想了想,也未靠近李珺珵,此時他失憶,必然心頭對誰都不信任。他隻問:“你怎會來這裡?”
遠處有狼嚎之聲。柳文暄細聽:“灰狼帶你來的?”
李珺珵點頭:“不過,我之所以跟着這大灰狼過來,也因為什麼也記不得,當初逃避之前,在此地遇到一個少年被他所救,但我還是墜崖,被一人所救,我想着,那少年既然出手救我,必然是認識我的。”
少年,柳文暄心頭有數:“救你的人是天朗。追殺你的人又是何人?”
“一男一女,女的說的言語跟我們一樣,男的說的是這裡的話。”
“是松本和柳思穎。”柳文暄幾乎不用推測。
“我也聽見他們這麼稱呼彼此。”李珺珵想,這個人大概真是自己人了,且他似乎很了解自己。
“後來救你的人又是何人?”柳文暄聲線微顫,神色有些緊張,眸光中蒙上一層濕濡。他懷疑那人,就是天素。
被困在山體罅隙中的那一個多月,他心頭經曆過他有生以來最大的絕望。在暗無天日的狹窄縫隙裡,幾乎看不到生的希望。
身體重傷,沒有藥,甚至一度出現幻覺。可是,他一想到明月,想到李珺珵和天素,他還是強撐着。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一歎:“看見你安然無恙,我懸着的心也放下一半。不過,我有個懷疑,救你的人是天素。”
“那時我眼睛已瞎,直到前幾日才恢複,但在我恢複之前,她便好幾日不曾出現。就我所知,她也才醒來一兩個月,本是執行追殺救我的那少年,但她不想殺人,就故意失手賣了破綻,恰巧那少年也被一個老者救走。”李珺珵并未因見到她容貌而失落,她的脈象異于常人,若下次預見,他定然會認出她來。
柳文暄喉間有些哽咽,世間之人,怕是沒有比李珺珵和天素經曆更多苦難的了,可為何天意弄人,偏不讓他們長相厮守?他淡淡問:“你可還知關于她的細節。”
李珺珵搖頭道:“我連他是男是女也不知。她的脈象十分怪異,時有時無。”
“那她可會醫術?”柳文暄繼續問。
“開始不會。”李珺珵想了想,又道,“不過我教她一些之後,她學得很快,我教了她一套針法,讓她每日給自己行針。她的身體很奇怪,脈象紊亂,時而像是個垂死之人的脈搏,時而又似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單從她脈象看,看不出是男是女。她的聲音很粗粝,就接觸來看,皮膚枯槁,像是個年齡很大的老者。隻聽她語氣,卻又像是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