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暹羅王城的天素一路北上，所到之處，屍骨遍野。

六月天氣，屍體腐敗，形成瘧疾，她一路邊走邊救治為霍亂所苦的南境百姓。

在一處村落忙了數日，她才抽開身，繼續北上。

恰好一輛馬車過來，見天素蒙頭蓋臉，一群人略有防備。

荒野山林之中，哀鴻遍野，還有這樣好的馬車貨品，定然不是等閑之輩。天素握了握手中劍。

天素見那群人都手放在刀上，亦擔心是殺手，心頭做了十二分的戒備。不想，馬車隊走到前邊去，又停了下來。

從車上下來一個穿着褐色衣衫的老頭，小步跑過來問：“請問閣下可是文姑娘？”

天素失憶過後，已然不記得眼前之人。

年長者慈眉善目，笑呵呵道：“皇天不負有心人，竟然能在這裡碰見文姑娘。”

天素這才揭開面紗，虞伯高興不已：“沒想到在南境竟然能見到姑娘，請問姑娘可是要回中原？不如跟我們一起走？”

“您是？”天素一時沒想起來何處見過此人，

“我是虞伯呀。”虞伯笑呵呵的，他是方才見了天素手中的劍才認出人來。“這幾年南境戰亂，我們本不該來南境進貨，可是我們公子受陳大将軍和柳大将軍的囑托，幫忙尋幾味藥材，最重要的幾味終于尋到，我們數月前就要趕回雲南，不想那上官雪峰發瘋似的集結百萬大軍，我們繞了好些路，走了幾個月才到這裡呢。”

天素細細想了想，這才發現她記憶雖然恢複，很多失憶之後的記憶卻有些模糊。虞伯想起什麼，眼神一亮，激動道：“兩位将軍所尋的藥材，正是給姑娘尋的，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呀。”

天素腦海之中浮現些什麼，上了他們的馬車。

天素上的車馬不是别處，正是江南第一皇商虞世平的車馬隊。這車馬隊是前年臘月初來的南境。

天素本來打算找到歇腳處配好藥材就下車的，她要去找明月。忽然聽說江南虞家以前和藍家是通世之好，後來藍家在幾十年前的戰亂中被滅了族，又說以前嫁給狀元的那個藍彤就是原本給虞世平定了娃娃親的，天素聽着稀奇，又聽到說以前楚家是蒙受了冤屈，虞家想給楚家翻案，一直在搜集證據，奈何遇見搶劫的土匪，把東西都搶走，差點命都丢了。聽到這裡，天素心緒再不能平靜。

虞伯告訴她，虞老爺也在南境，若是可以，請天素去莊上休息休息。

因前方戰亂，車馬決定先不走。所滞留之地，正是南寮曾經的國都勞安城。

南寮被南越所吞，又新建了國都，勞安城便成了商賈聚集之地。眼下南越都去攻打骠國，這裡反而相對平靜。也正因相對平靜，這裡聚集了很多人口，人來人往，竟有幾分繁華。

和天素一路所見白骨蔽野大不相同。

七月雨後天氣爽朗，山中帶着鳥語花香，池塘中荷葉亭亭，天素看着水面初露尖角的荷葉，不覺神傷。明月和文暄下落不明，她這一路打聽，也沒聽見說中原的六公主到底在何處。

若是在藤原等人或在李承琪手中，定然有談判的消息傳出來。她抱着劍在街上晃蕩，正自惆怅之際，忽見一個乞丐裝扮的姑娘路上一颠一跳的跑着，後面幾個人喊打，天素聽那悅耳的笑聲，不是别人，正是雪瑤。

雪瑤隻顧着跑，并沒看見天素，天素上前攔着，不料雪瑤正撞在懷裡。嘴裡卻嘟囔：“别不長眼，擋了姑奶奶的路。”回頭一細看，兩眼睜大了一圈。

天素一個噓聲的動作，瞬間将雪瑤拉到拐彎處消失了，隻見後面幾個人到處邊找邊罵：“他娘的，讓那小兔崽子給跑了，仔細找，翻遍勞城也要把那小子找出來。”

天素将雪瑤帶到一處隐秘的巷中，問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就一個人？”

雪瑤忽而眼淚止不住的流，委屈巴巴地道：“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姐姐離開之後，我們不是關押了小紅等人麼，哥哥和藤原等人沒收到暹羅城出去的消息，藤原派人回來。我哥哥要把我給藤原那夥人為人質，那個松本想占有我，我誓死不從，悄悄從王城的密道中逃出來了。對了姐姐，這麼些時日，你可找到他們？”

上官雪峰向來不擇手段，别說賣妹求榮，就是賣國求榮他也幹得出來。

天素道：“我還沒見到他們。”

“有什麼辦法可以聯系上他嗎？”雪瑤心頭迫切渴望見到承瑾。

“暫時沒有，你怎麼被人追的滿街跑？你這從來沒有闖過江湖的，出來也不帶個人，這江湖可不比你在孤城裡或者皇宮裡那般簡單，何況是戰亂。”天素教訓道，看看雪瑤滿天灰塵，又不忍心。她離開暹羅城一個多月，不想雪瑤也逃出來了，也不知石老前輩他們如何。

“我身上的錢被一群流民偷了，我好些天沒吃東西，剛才去那個賭坊偷東西，被發現了？”雪瑤抽着鼻子，拉着天素的手不願松開。

天素皺眉道：“還好是女扮男裝，要不然真不堪設想。”

“怎麼不堪設想啊？”雪瑤一臉傻笑，其實她是有些身手的，隻不過跟天素他們比，實在不在一個層面。

天素湊過去耳語了幾句。

雪瑤吓得一驚：“啊？這麼恐怖？”

“你才知道，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偷東西？”天素這一路所見，那些流民易子而食，戰争慘烈可想而知。

“我半個月前去那賭坊看熱鬧，隻是覺得好玩，那店家便叫我試一把，我開始赢了幾把，沒想到後面越輸越多，最後那場，我沒看清，本來買了大，大夥兒都跟我一起買了大，哪曉得不知什麼時候一個人買了一千兩的小，我對銀子沒什麼概念，這一千兩我是沒有，結果他們說把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折半抵債，連我皇兄給的那塊瑪瑙玉都沒了，所以……”

勞安城從國都變為一座紙醉金迷的銷金窟，賭，在這裡是最能令那群醉生夢死之人開心的事。尤其是天下戰亂，朝不保夕，誰都不願再腳踏實地幹活。

“你這是不被騙則已，一被騙就傾家蕩産。怕是平日裡太招搖。賭這個東西，總是先叫你赢幾把，到後面就直輸，最後赢的可都是東家，要不然你以為為什麼那麼多人因為賭錢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

“雪瑤知道錯了。”雪瑤十分委屈。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雪瑤拉着天素，撒嬌似的道：“幸好今天遇見姐姐，我肚子餓的緊，姐姐咱們去吃飯吧，我已經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走吧，咱們先去吃飯！”天素便拉着雪瑤去下榻的客棧吃了頓美食。虞伯等人為雪瑤換了衣裳。衆人得知雪瑤是暹羅公主，有厭惡的也有冷漠的，若不是看在天素的面子，定然是要趕走雪瑤的。

飯後，天素又拉着雪瑤去買了幾件幹淨的衣裳，兩人都穿着男裝，這一打扮，又是兩個濟楚的公子。

天素見虞伯手下的人對這個暹羅公主不甚友善，隻好将人帶出來。

雪瑤一路跟着天素，問道：“姐姐這是去哪裡？”

“去賭坊，拿回你的東西。别姐姐姐姐的叫，喊哥……”天素言語疏闊，倒真看不出絲毫女兒之态。她一邊着虞伯給自己安排行頭，一邊着其他伴當清點行李。

“哥？……你會賭博啊？”

“嗯，我們這俗的叫賭博，雅的叫杇蒲，不過小玩怡情，大玩傷身。”天素叮囑了虞伯幾句，讓照看好灰狼，便帶着雪瑤出去。

到了那坊子，天素很快就被賭坊簾幕上的那塊帷幔上的黑鷹所吸引。

這是黑鷹幫的地盤。藤原爪牙真是無所不在。黑鷹其實沒見過天素本人，隻要藤原不出現，就還好。

天素搖着束骨扇入内，腰間挂了塊羊脂玉佩和一個蜀錦掐金錦囊，扇墜是雕花镂空的紅色瑪瑙，龍紋血珊瑚的扳指，頭頂的金質冠冕上鑲嵌了五顆紅寶石，皆質地精美。再看她的衣服，皆是世間罕見的天蠶絲的料子，映着整個人神光烨烨。旁人見了這行頭，不由得啧啧稱奇。

左右的人迅速給天素讓了一個位子，雪瑤就在身後站着。天素小聲道：“看好了。”

莊主開始擲骰子，天素第一局壓了一百兩的小，輸了，第二局壓了一百兩的大，又輸了，開始圍觀的人還以為是個高手，還有人跟着壓，可輸了五六局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跟着壓了。雪瑤在一旁急的什麼似的道：“哥，你行不行啊，六百兩了。”

這次天素壓了大，一開，果然是大。旁邊的人看了賭注，竟然是兩百兩銀子，不夠的東家補。天素又将四百兩壓了下一局，這下沒人敢跟了，隻剩了東家跟下。在方才的幾局中天素早發現貓膩，東家在開蓋子的時候，内力迅速帶動裡面的骰子，一般的人根本觀察不出來，便以為真是那樣。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誰的内力高了。天素嘴角淡然一笑。。

從四百兩的這局開始，天素再沒輸過，眼看天素依舊四百兩一賭，如今已赢了三千六百兩了，雪瑤在旁邊樂的什麼似的。

眼見着又是一局，那坊裡的大當家來了，開蓋的時候，和天素較量了半天的内力，終究天素更勝一籌，又赢了四百兩。

那大當家道：“本店今日打烊，恕不奉陪了。”

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嗤之以鼻：“平時賺了我們那麼多，也有今天”

“就是……這強中自有強中手，賭不赢就耍奈。”

天素語氣沉沉：“不賭可以，把我弟弟半月前落在這的物什都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