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莎曼眼睛的腫消了一些，随從見她過來，在迦摩檀羅左側放下凳子。

阿莎曼入座。

即便是歸順，她也不願意丢掉骠國最後的尊嚴。盡管她知道，一旦中原诏書下來，她就再也不是公主了。

她看了看那般平靜的明月，羨慕極了，嫉妒極了，心頭痛極了。

懸殊的兩方，并沒有因阿莎曼的到來緩解一些。

不想靈珠眼睛轱辘一轉，向旁邊的文暄道：“哥，我坐着怪别扭的，這事你們談，我和天朗出去摘榴蓮。”

文暄也沒攔她，隻叮囑天朗和靈珠：“小心些。”

小雨向喬卓然道：“我的草藥用完了，我得去備些草藥，你跟我一起吧。”

婉妍看看虞信，笑道：“走，我們幫小雨摘草藥去。”

幾個人一走，迦摩檀羅方才繃着的心，松乏了些許，但他眼睛卻紅了。他額頭上的兩個包在顫抖，似乎有些不忍，最終卻舒一口長氣，将桌子上的方盒子遞給明月。

承瑾将盒蓋打開，裡頭是四枚金玺，這是骠國的國玺。

文暄将尚方寶劍架于桌上，他将折子鋪好，陳敬之将毛筆舔了墨汁。

明月和承瑾代表中原皇室，迦摩檀羅和阿莎曼代表骠國王庭。

明月其實不懂這些儀制，但是有文暄和敬之在，她和小九也隻是做朝廷的象征。

沙陀那道：“骠國并入中原，一切官制及行政區劃，皆須按中原來，但無論如何，希望中原陛下能善待骠國之赤誠。”

他說的時候看了眼陳敬之，陳敬之提筆。

柳文暄将折子遞給陳敬之。

柳文暄道：“為感骠國赤誠，中原也會拿出相應的誠意。”

他看眼陳敬之道：“第一，骠國歸順中原，地域區劃改骠國為緬中道，去骠國國王之位。二，緬中道最高行政長官為緬府督護，由陳敬之擔任。”

都護可是一品官職，按說不該是柳文暄敕封，不過他有尚方寶劍在手。

陳敬之倒也沒反駁，阿莎曼反而更激動。她眼淚止不住地流。

陳敬之一一寫下。

柳文暄繼續道：“最後，封迦摩檀羅為緬王，享封地稅賦，雖為異姓王，但與中原皇子同等。封阿莎曼公主為和安郡主，食邑兩千石。”

迦摩檀羅激動萬分，他蹭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天使的意思，可代表陛下的意思？”

柳文暄微笑：“陛下不曾料想骠國歸順之事，但陛下告訴我，南境一些動向，我與秦王殿下代天子行令，今日這诏書，本該又秦王殿下親敕，不過秦王殿下不在，我隻有僭越了。”

柳文暄之前就要被封爵的，他拒絕了。隻受了一品大将軍的職。

和珺珵一道出巡，雖是微服私訪，皇上卻給了他自決隻權，可代天子行令。

“封沙陀那為骠騎将軍……”

幾人原本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陳敬之将文書寫得工整飄逸，一式三份，數人分别取印蓋上，覆上指紋，最後取骠國四枚玉玺和一枚王印蓋上。

文書一份留給迦摩檀羅，一份留給陳敬之，一份着天朗快馬加鞭送回長安。

兩方文書交換完畢，已到黃昏。

骠國歸順中原，并不是迦摩檀羅和沙陀那武斷為之，早在阿諾舒陀在世時，他們便商讨過幾次這個問題。但前提是要陳敬之娶阿莎曼，陳敬之以使臣身份不能自專為由拒絕了。

而今，兩方都按下這事。

整個過程中，阿莎曼沒有看一眼陳敬之。

内心的窒息感越來越沉，陳敬之坐在那抱臂發呆。他在失落什麼呢？桌上的水果徹底不香了。

明月昨夜沒休息，文暄讓她去補覺。

待明月入睡，他才到敬之這邊來。

陳敬之心頭郁悶，也沒評價他被封為“緬中都督”這個官到底是個什麼官，反正他以後是要留在這裡了。

真是不知道，人生從哪一刻就悄然改變了。是從去金山，還是流放去嶺南？

“江皓辰在瀛洲，我現下是要留在南境了，長安的事就交給你了，回去替我照顧好我父母和妹妹。”陳敬之仰靠在藤椅上，扇子遮住眼睛，臉上沒一點表情。

倒不是因為不能回長安而難過。緬中道若是安定下來，他還能時常回京述職。

隻是，留在這裡，就要面對阿莎曼。

就方才的情形，阿莎曼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糾葛的意思了。

心中忽然好難受。

“沒有人比你更适合在南境。”

“我也覺得……”陳敬之坐起身子來，正色道，“我既然已經封了緬中督都了，那麼南境就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柳文暄忍俊不禁。

“走，練兵去……”他示意柳文暄一道，回頭卻觑見柳文暄脖頸處沒遮住的紅印，乍看像是被蚊子咬的，但分明不是。

陳敬之乜斜着眼睛斜嘴笑他：“你小子可以啊。”

他湊過來道：“幹爹的位置我先預定下了。走咯，練兵去。”

“卓然帶來的兵，也給你。”

“兩方加起來也就五萬，那指定是不能夠打退敵人的。我要武裝他們。”陳敬之眼珠子漆黑，一掃方才的暗淡。

“那就一起吧。”柳文暄下令召集整軍大會。

外間号角吹響，各營帳百夫長千夫長都彙聚過來。

在兩軍營帳交接之處，喬卓然早已着人搭好點将台。

先前骠國軍隊組織很籠統，也是陳敬之來了之後改了規制，但終究他是個外人，不能幹預太多，他隻能教方法，真正練兵還得靠他們自己。

眼下是不行的。

陳敬之、柳文暄、迦摩檀羅三人登上點将台。

早在陳敬之于亂軍之中救下迦摩檀羅的時候，那些将士們對陳敬之的信賴便超過了迦摩檀羅。甚至沒有陳敬之，這些看不到希望的骠國兵早就散了。

且在他們心中，早就應該歸順中原，中途幾次稍微有軍功的将領也建言獻策，歸于中原。甚至這群人之所以還願意跟着，不是因為迦摩檀羅，而是因為陳敬之。

迦摩檀羅也是合計盡早公布骠國并入中原事宜。

此時文暄站在點将台最中間，迦摩檀羅和陳敬之一左一右。柳文暄略說了南境局勢。

柳文暄在緬中士兵心中，可是有神佛降臨的不世之功在身，人們盡管不熟悉這位大人物，但心中卻裝着十二分的敬畏，柳文暄說話時将士們連呼吸時都十分謹慎，比他們逢年過節禮敬神佛時還要虔誠，畢竟眼前這位，是真大神。

待柳文暄話畢，衆人才略微松動。

迦摩檀羅高聲道：“重骠國将士，午後我已代表骠國王室，向中原王朝獻了歸順國書。”

台下寂靜，中原的将士心頭自然高興，但不好表現出來。

迦摩檀羅繼續道：“但大家記住一點，我們做這個選擇，隻是為了讓天下太平，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

迦摩檀羅看向陳敬之：“數年來，陳天使對我們的幫助大家有目共睹，且我也深知，自己的能力是沒法帶領大家打赢一場勝仗的。衆将士，請大家理解我的選擇。”

其實一國歸順另一國，最受沖擊的不是将士，而是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