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硬要說不同,幻憶師的眼睛微微上挑,睫毛粗且直;蘇瑪麗的眼睛是下垂圓眼,睫毛細且卷。
當她們盛裝打扮站在一起,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們是姐妹。
但蘇瑪麗偏偏說:“我們是不一樣的。”
“天生的美人才有美人的自信和煩惱,你一定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被很多人發自内心地愛着。”
“而我一直渴望愛,我用自己的愛乞求别人的愛,我卑微地乞求,直到無力乞求。我的愛就像聲音被投入真空,那裡沒有回應。”
“最終我發現,沒有回應也可以得到滿足。我喜歡的是付出愛,不是被愛。我一直乞求自我認同,不是他人的認同。”
“很快就結束了。”蘇瑪麗抓住幻憶師的手,把自己的臉埋在她手中,“我隻能影響别人,無法影響自己,我還是普通的我。”
“我很喜歡你,不想把你牽連進來,你在這裡安靜地等待結束吧。”
蘇瑪麗轉身離開閣樓,去參加宴會。
閣樓的地闆很薄,幻憶師能聽見宴會廳的聲音,主持人剛宣布宴會開始。
此時廳裡一片漆黑,聚光燈唯一的光打在愛人身上,他正在進行宴會前的緻辭:
“在座的諸位都學富五車,應該聽說過古希臘人界定的四種愛。”
“第一種愛是Eros,它是愛神的代稱,是歡愉之愛,享樂之愛,是人對自我的愛。”
“第二種愛是Astorgos,它是慈悲的愛,是尊敬之愛,家庭之愛,是人對家人的愛。”
“第三種愛是Phileo,它是關切的愛,是友誼之愛,兄弟之愛,是人對他人的愛。”
“而我今天要展現的是第四種愛——Agape,它是世界上最無私的愛,是神對世人永不止息的、無條件的聖愛!”
“贊美我們的将誕未誕之神!祂平等地撫過每個人的頭頂,賜予世人超越現實的能力!”
“不好意思,蘇先生,打斷一下。”一位身穿寶藍色禮服的中年女士說,“如何證明未誕生的神能展現神迹?”
愛人舒展雙臂:“這些還不夠嗎?取之不盡的食物,憑空出現的财富,拔地而起的莊園......”
“不夠。”中年女士微微晃動手裡的紅酒,“你說的這些,在座的諸位都擁有。”
愛人緩緩放下雙臂,他完美無瑕的面孔在聚光燈下像是神派來的使者。
這一刻,他十分清楚赴宴的賓客想要什麼。
這些人的财富達到巅峰,事業已停滞不前,他們用盡自己的手段,耗光積攢的資源,攀登到金字塔尖。
然而,他們唯一無法掌控的就是生死,攀登的過程越辛苦,越貪圖塔尖的風景。
所以越有錢越有權的成功人士越信仰未知,他們甚至貪婪地想将未知握在掌心。
“那麼,我向大家介紹我的未婚妻,一位被神所愛之人。”
聚光燈轉移到蘇瑪麗身上,她身後的管家似乎想阻止她,但很快被旁邊的仆人拖下去。
“她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一位擺脫死神的神使。”
在人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中,蘇瑪麗端莊地走到露台邊。
幻憶師被定身在閣樓的邊緣,她看得非常清楚,蘇瑪麗大裙擺下的腳踝上其實綁着一根隐形的繩子。
這種綁繩子跳樓然後假裝不死之身的騙術從古至今一直有,需要實行者具有豐富的經驗和莫大的勇氣。
在有繩子綁着的前提下,實行者跳得越用力越遠,繩子越早被拉直,在空中劃出的弧線越圓,緩沖距離越長,受到的傷害就越小。
蘇瑪麗也是這麼打算的,她短距離助跑,然後一躍而下。
與此同時,管家掙脫了仆人的鉗制,他一邊喊着“明明該是我女兒”,一邊撲到露台割斷了繩子。
月光下,失去牽引的蘇瑪麗和幻憶師遙遙對視,長長的裙擺不再是束縛她的囚籠,它們化作綻放的花瓣,在空中輕盈旋轉,花瓣溫柔地托舉她,共演出最後的舞曲。
蘇瑪麗釋然地笑了,她解除施加給幻憶師的定身控制,安然閉上眼睛。
察覺到自己能控制身體的一瞬間,幻憶師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半空中蘇瑪麗睜開了她的雙眼,她看見酒紅色的流星飒沓而來,仿佛裹挾着聲破萬鈞之勢,雷鳴轟頂之聲。
蘇瑪麗再次流下眼淚。
我的姐姐騙了我,她想,明明會為所愛之人放棄生命,卻偏偏不願承認。
而後真空的宇宙響起回聲,三頭的獵犬失去獵物,愚蠢的虛幻轟然坍塌。
莊園外牆化作金色的湮粉四散飛舞,露出内裡的破敗模樣,整齊對稱的歐式庭院被猙獰的樹木和雜草取代。
她們重重地砸在茂盛的樹冠上,靠樹木的緩沖抵禦部分沖擊力。
幻憶師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她手裡有一把液體般的金色湮粉。
不遠處,蘇瑪麗仰躺着,怔怔地望着夜空的星星。幻憶師這才發現,蘇瑪麗的真實長相和女仆一模一樣。
她的潛意識在拼命提醒她不能沉溺在虛假的愛意中。
幻憶師陪她看了會星星,問道:“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為自己做的那種。”
“不能是打毛線。”幻憶師補充。
蘇瑪麗被逗笑了:“我想......去街角吃雲吞。”
“很好吃嗎?”
“不好吃,而且老闆娘很摳門,紙巾付費醋裡兌水。”
“那你還想吃?”幻憶師不解。
“因為我上次在店裡哭了,老闆娘把她自己的紙巾從後廚拿出來給我用。”
“就因為這個?”
“那是第一次沒人讓我哭小聲點。”
幻憶師沉默許久:“我可能也需要紙巾,帶我一起去吃吧。”
蘇瑪麗虛弱地伸手籠住天上的星星:“沒有機會了,我幫他做了好多錯事,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萬花筒絢爛的幾何圖形吞噬了幻憶師,将她帶離這個世界。
真空中無法傳播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