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點10分,剛下課大家都跑沒影了。”
“你為什麼不走?”
發卡女生好笑地看着她:“我做值日,你不走我沒法走。快收拾東西,鄭頌他們在校門口等我們呢。”
“等我們?”
“對啊,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南門新開的自助小火鍋?都是上次生日會你見過的人。”
幻憶師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我想去,但班主任老師找我放學後談話,你先走吧。”
“好吧。”發卡女生很自然地支使她,“墩布桶裡的水能幫我倒了嗎?謝謝你啦,下次和我們一起玩呀。”
目送她蹦蹦跳跳地走遠,幻憶師并不覺得劉天怡能和她成為真正的朋友——這是一段從開始就無法平等的友誼。
幻憶師當然不會去幫忙倒水,她已經發現,這個過去的世界隻是一段被消除的記憶。
她之所以能夠随意地使用劉天怡的身體行動,是因為無論做什麼這段記憶都會被消除。
既然會忘記一切,做什麼都沒用,那代表什麼都可以做。當年的劉天怡十有八九是這樣想的,她絕對會鬥志昂揚地去找趙建宇的麻煩。
劉天怡就是這樣的人,趙建宇越勸她别去學校,她越偏要去。
而且少年人總有些宏大的、僥幸的想法:即使我忘記了曾經做過的事,隻要這件事對婉婷有用,那麼也值了。
劉天怡會做什麼?無非是找趙建宇當面對質,再次逼問他關于婉婷的事情。
但幻憶師不會這麼做,她這種糟糕的大人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
幻憶師向窗外看了一眼,發現校園一片寂靜,可能因為這個世界隻是一段曾經消失的記憶,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不會出現。
沿着趙建宇帶劉天怡走過的路,幻憶師進入趙建宇的宿舍。
宿舍房門沒鎖,桌子上放着兩杯水,幻憶師上前摸了摸杯子,發現杯子是溫熱的。
這小子竟然懂得接熱水招待客人,或者說,什麼樣的客人值得他這樣關照?
幸好這個四人寝裡隻住了兩人,有空的儲物櫃,幻憶師毫不費力地躲進去,理直氣壯地準備偷聽。
沒多久,她要等的客人來了。
“你出去的時候沒鎖門。”婉婷平靜的聲音隔着儲物櫃的鐵門清晰地傳進來。
幻憶師驚訝極了。
“我忘記了。”趙建宇聲音發緊,“我平常不會忘事情,這次不知道怎麼了。”
櫃外傳來椅子和地面的摩擦聲,茶杯和桌面的觸碰聲,似乎隻有一個人坐下了,另一人侍立在一旁。
“坐。”婉婷發出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柔和且富有威壓,是幻憶師和劉天怡從沒聽過的,“說說你的所思所想。”
趙建宇沉默了,似乎在慎重地組織語言,過了好一會,他終于開口:“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成功使用能力,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場夢。”
“有的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臆想症,或者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超級英雄。”
婉婷的聲音如同夢呓,卻充滿鼓勵的意味:“還有。”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再開口時趙建宇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這是懲罰,讓我失去能力。”
“我、那明明是上天給予我唯一的禮物,那麼強大的能力,我可以得到所有人的關注,我甚至有希望直接被送到大城市讀專門學院......”
幻憶師相當意外,趙鴨莊殺人事件後趙建宇竟然失去了他的超能力。
趙建宇還在哽咽:“因為那個狗娘養的小雜種,他被我一捏就死了,我才不得不隐瞞這件事,我......啊啊啊!”
“咚”地一聲悶響,趙建宇似乎從椅子上跌坐到地上。
櫃子外是不成聲的嗚咽與咒罵,婉婷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仔細聽我說的話。那少年人害你,你将他殺了,埋下殺人損己的種子。”
“若你殺的是不義之人。”
哽咽聲變小了:“什麼是不義之人?”
又是一聲輕響,随後是淅淅瀝瀝的水聲,幻憶師終于忍不住動了動身體,湊到櫃子的縫隙去看。
幻憶師看見沒戴眼鏡的婉婷側坐在桌子邊,擡手輕輕碰倒水杯。
杯子裡的水順着桌沿緩緩流到跌坐着的趙建宇頭上,趙建宇傻傻地仰頭看,不躲也不說話。
婉婷,那也可能不是婉婷,她繼續說:“你看這水。它平等地落到義人頭上,也落到不義之人頭上。”
她伸出五指,虛虛握住從窗簾的縫隙射進屋内的日光,那微弱的光與細小的灰塵都被她握在掌心:
“你看這光,它平等地照到義人身上,也照到不義之人身上。”
她把杯子扶正,用陳述句抛出一個問題:“何為不義之人。”
趙建宇雙頰脹滿不正常的血紅色,他不去擦頭上的水,激動地說:“我認為不對的就是不義之人。”
“我、我......如果他不欺負我,就不會被我殺死,如果他也有能力,就不會被我一把捏死。”
“如果、如果,”趙建宇的臉色一點點衰敗下去,“可是我現在沒有能力了。”
“你若做對了事,它會回來。”
“你看,罪就伏在你門前,它必定戀慕你,你卻抗拒它。”
“我不明白,姆姆。”趙建宇說完這句話,婉婷就幹脆地站了起來。
趙建宇一把抱住她的腿:“等等、等等,姆姆!我馬上能明白的,我很聰明、很有用!”
“罪伏在我門前......我抗拒它。我因為被欺辱,爆發出殺意,激發了能力,殺死那個不義之人......”
趙建宇依舊死死抱着她的腿,他緩緩擡起頭,雙眼發出雪亮的光:“我要再殺一個不義之人。”
幻憶師透過縫隙,看見那個占據了婉婷身體的人低頭望着趙建宇,露出一個平和慈祥的笑容。
“除此之外,還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嗎?姆姆。”
“你什麼都不用做。”婉婷壓低身體,拂去那張圓臉邊緣的水珠,“你還那麼幼小,你隻需等候神的降臨,神會用聖愛寬恕你。”
“神?我們的神是誰?”
“我不知道。”婉婷微笑,“我們會在無知無覺中與祂相遇,不在現在,不在過去,也不在将來。到時候,人才求告祂的名。”
Agape
幻憶師心裡一沉。
婉婷又摸了摸趙建宇的頭發:“而現在,我為你尋得一個不義之人。”
她緩緩站直,輕輕轉頭,與躲在櫃子裡的幻憶師對視。
趙建宇那雙被肥肉擠壓成縫隙的雙眼也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