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着實有些重了,顔佑安面色蒼白幾分,可隻能用話來掩飾自己的難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夜已深了,我服侍你就寝吧。”
榮蓁沒有動,他隻能自己過來,将門合上,靠近了她,伸手欲替她寬衣,他的手剛一觸碰榮蓁的衣襟,便被她按住,“何必裝傻呢?你一次次讓人去官署找我,都隻是為了你心中那個目的。”
自從他們兩人因為替顔家平反之事起了争執,榮蓁已經幾日沒有來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每一次都是他認輸。顔佑安将她的身體攏住,隻有這樣,她才看不見他臉上的悲戚,在她耳邊道:“是啊,不然我還能有什麼目的?你知道的,我跟着你隻是為了替顔家平反,你也答應過我的,君子一諾,重逾千鈞。”
榮蓁将他的手臂從自己身前掰開,“你放心吧,就算我忘了所有的事,也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她看着這張熟悉的臉,“畢竟在你的心裡,顔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為了替自己母親平反,無名無分的委身于我。現在又為了讨好我投懷送抱,你将自己當作什麼?教坊裡的小倌嗎?”
他們兩人總是這般,鬧将起來,縱然沒有失态到将房内的器具全部打碎,卻也會用最尖銳的話戳傷彼此。顔佑安最後一絲尊嚴被她踩下,“這也是我僅剩的,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畢竟在你榮大人這兒,我什麼都算不上。終有一日,你會将我抛下,毫不留情。”
顔佑安的笃定不過源于他内心的恐懼,畢竟當初他還是那個驕傲矜貴的世家公子時,榮蓁甯願同教坊中人厮混,都不願應下母親的婚約娶他,而他如今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罪奴,沒有榮蓁的這一絲庇護,便會被人踩進泥裡,滲出血來。
榮蓁自嘲一笑,道:“原來你就是這麼想我的,那我就祝你,所願成真。”
顔佑安身子僵住,榮蓁推開他的身體走了出去,門聲在身後響起,顔佑安仿佛失了魂一般,委頓在地,小厮平兒進來,瞧見這場景連忙上前,“公子,你怎麼了,可要我去請郎中?”
顔佑安搖頭拒絕,平兒想起方才榮蓁離去時臉上的神情,“莫不是您又同大人吵了一架?公子,如今與往日不同了,您還需忍着。”
榮蓁出身名門,幼失恃怙,僅有祖父庇佑着,可後來祖父病故,族中人欺她年幼,将家産霸去,是顔尚書顧念同其母親交情,将她接到府裡養着,同顔佑安一起長大。可她少年時桀骜不馴,平日裡更是同三教九流來往,不去考取功名,卻在都城裡經商,顔佑安怒其不争,又恨她流連教坊,兩人每次見了,都要吵上幾句。
顔佑安笑了起來,“公子?我早就不是什麼公子了。或者當初母親被處斬的那日,我就應該追随她而去,好過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得不到,也放不下。”
平兒連聲道:“公子這是說的什麼話,平兒知道您不是這樣想的,何必每次拿話來傷自己。這幾日榮大人不在,您又哪裡睡得安穩過,每日都在院裡等着。今日大人回來,雖未同您說話,可您心裡其實是歡喜的。”
顔佑安在他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我有什麼好歡喜的,你難道沒有聽到城中的傳言嗎?有許多人要同她結親,而到那時,我便是個累贅。”
平兒還要再說些什麼,顔佑安卻止住了他的話,“你去睡吧,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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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散朝之後,慶雲追了上來,讓榮蓁留步,說是女帝要見。
榮蓁随她一起去了紫宸殿,姬琬已換了常服,拿着榮蓁昨日送來的奏疏,“這案子也算有了了結,而且也全了李閣老的顔面。辦得不錯,可要朕賞你?”
榮蓁拱手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姬琬笑道:“昨日慶雲說得不假,你榮蓁如今怎麼這般古闆,當初在朕身邊時,朕讓你挑選幾個官職,你可是毫不客氣。現在倒一副君君臣臣的模樣,朕都不知該怎麼待你了?”
榮蓁心頭微驚,自從那件事壓在心底,她待皇帝的确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任何差錯,可不想卻讓人察覺出她的拘謹。
榮蓁微微笑道:“實在是陛下給臣的太多,臣不敢再讨,不然就要被更多人彈劾了。”
“你還知道自己被彈劾啊?”姬琬靠在禦座上,向榮蓁指了指案角上的幾封奏章,“這幾個都是,有的說你為官不正,亂結黨羽,最下面那個說你目中無人,不識禮數。”
榮蓁道:“臣實在冤枉啊!”
姬琬饒有興緻地看着她,“朕知道,你同那幾人往來,不過是想打點關系,替顔世岚翻案,這個心思你最初就向朕坦誠過。朕也有心要幫你,隻不過,這顔家的案子是先帝定的,朕若是做了,怕會被一些文官上奏說朕不敬不孝。”
顔琬這話的分量可輕可重,榮蓁撩起衣擺,跪了下來,“臣自然以陛下為先。”
姬琬道:“快起來吧,朕也沒說什麼。”見榮蓁不動,又示意慶雲去扶她。
“你知道,朕有心栽培你,那些話朕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姬琬又随口提起,“顔世岚那個兒子你也可以收進房裡侍候着,等到哪日若有大赦,朕可以許諾讓他脫了奴籍。隻不過,你正夫的人選絕不能是這個人,你也不小了,朕替你想着呢,定會為你尋個家世相貌好的,足以匹配你的。”
這話由皇帝說對臣子來,已算是厚愛,慶雲卻見榮蓁呆愣着,忙提醒道:“榮大人,還不快謝陛下!”
這句話可以說是斷了榮蓁這三年來的期望,她隻能木然謝恩,可再多的話卻是哽在喉間,說不出來。
直到離了紫宸殿,殿門前一個華服男子正等在那兒,榮蓁并未理會,從他身邊過去。聽得男子冷哼一聲,被人帶着進了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