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知道榮蓁所想,秦嶺道:“這處暗牢,已經建了十餘年,我無數次來過這裡,隻不過現在自己也成了牢中之人。”
榮蓁并未以階下囚待她,道:“本官這樣晚過來,攪擾了你休息,不過我想,在這裡,你也難以高枕長眠。”
秦嶺撣了撣身上衣擺,坐直了身子,“草民料定了榮大人今夜會過來,白日已經補眠了,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她倒是坦誠,榮蓁道:“你既猜中我晚上過來,大概也猜中了現在蒼山别院因為你一人,而不得清淨。”
秦嶺像是聽到了一些好笑的事,“這蒼山别院什麼時候清淨過?”
榮蓁環視着周圍的一切,仿佛還能聽見壓抑的哀吼之聲,“這便是你們排除異己的手段嗎?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兒,對你們而言,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般吧。”
秦嶺笑了,“榮大人,我知道你想破案,可沒有憑據的事,你即便要了我的命去,我也是擔不起的,我秦嶺如今是布衣之身,可為官的那些年,我手上可沒沾血啊。旁人在這益州為官,汲汲營營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我不需要,我隻要抓住一些人的軟肋,便不費吹灰之力,站到我想要的位置上。在益州,想要展露頭角,靠的是自己的長處,而想要穩住自己所得的,靠的是别人的短處。”
殺人并非一定要親為,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榮蓁也笑,“所以你故意透了消息,讓我抓住了你,又讓人給許文華送信,讓我們兩邊都為你而費神。”
秦嶺倒也不躲藏,認了下來,“大人果然聰明,不過大人是何時醒覺的。”
“從蒼山别院回來之後。”榮蓁道:“你想借我的勢,真正擺脫許文華的挾制。正如你所說,你手上握着許文華的短處,但你既隐退,仍舊被困在益州的感覺并不好。所以,那晚我找到你的時候,你便開口喚我榮大人。更甚至,你在沈如貞之死上,推波助瀾,是你告訴她,益州已病入沉疴,她活着不能申冤,隻有她死了,朝中才會派人徹查,益州才會打破僵局。”
從她進入益州那一刻起,秦嶺便已經暗中觀察着這一切。秦嶺的眼中透着光,道:“你說的不錯,沈如貞自盡那晚,我的确去見了她。不過,她早已經有了死志,安置好自己的父親,我不過推了她一把。我還告訴她,她所敬愛的恩師,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她,把她當做一個替罪羔羊罷了。世上不止一個沈如貞,沒有什麼河清海晏,若不肯共濁,便隻能被獻祭犧牲。”
一條人命,一個被冤死的臣子,秦嶺竟将這些說得如此輕飄飄。
榮蓁不自覺蹙起了眉,秦嶺察覺出她的不忿,道:“草民有句話,或許有些冒犯,你榮大人不過二十歲便可官居四品,更娶了陛下的弟弟,成了皇親國戚,難道榮大人便沒有平步青雲,一朝飛上雲端的心思,在朝中,爾虞我詐的事情您見得少麼?大人借了皇族的勢,将來亦是一片坦途。這也是許文華等人對榮大人您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因為您的背後是皇帝。可您再聰明,畢竟還年輕,往後便明白了,人這一生,隻需忠于自己,其他人都可辜負。”
姬恒着了鬥篷,站在榮蓁身後,聞言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知道她究竟有何反應?
秦嶺輕聲道:“要怪隻能怪沈如貞迂腐,守着忠孝節悌,将許文華視作恩師,一心以為自己做了刺史,便可改變這益州。可益州内部早已腐朽不堪,我若是她,便與那些人虛與委蛇下去。至于庫銀的事,想了法子調動别處,先瞞住要緊。”
若沈如貞真的有這想法,恐怕也不會自盡而亡了。
榮蓁問她:“所以呢,你要同本官談什麼條件?”
“我可以幫大人提供你想要的證據,足以肅清整個益州的證據,但大人要承諾放我一馬。從此,這個世間再不會有秦嶺這個人,而大人完成了皇命,或許還會加官進爵,我們彼此行個方便,難道不好嗎?”
榮蓁道:“你難道就不怕我把你交給許文華?”
秦嶺笃定道:“大人不會,否則我也不會自投羅網啊。”
榮蓁并未立刻允諾她,可也未回絕,她拉着姬恒的手離開了暗牢。
回到房中,榮蓁遍身冷意,她坐在桌上兀自出神,一杯熱茶放在她的手邊,姬恒坐了下來,“你想答應她?”
榮蓁看着姬恒,“秦嶺的确該死,可許文華等人的存在,卻危害更多的人,将來益州的刺史,不會有比沈如貞更好的結局。她的死是心甘情願的,也是為了向朝廷示警。”
姬恒握住她的手,緩緩道:“朝中的事我也有所耳聞,皇姐登基之後,一心整頓吏治,益州的事的确不能再拖了。若換了我是你,我會答應她。不過,許文華在益州的勢力盤踞,帶着證據出城,許文華不會讓我們全身而退。益州的案子并不難解,可卻難辦,是皇姐沒有給你更多的權力,倒不如你呈一封密信,同皇姐請求借兵,将許文華等人控制住。”
榮蓁的确有這樣的想法,沒想到姬恒所思竟與她不謀而合。
榮蓁道:“明日,我們一同去沈如貞父親居處一趟,聽聞他瘋了,我卻想知道,一個瘋子,會不會為了他的女兒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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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貞的父親如今安置在一處老宅裡,馬車停在巷口,榮蓁扶姬恒下車,兩人一同走了進去,飛鸾并幾名随從抱着劍跟在兩人後面。
榮蓁叩開了門,一個小童站在門内,問她們:“你們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