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心頭微澀,從謝皇後将隋璟交到她手中開始,滿宮上下的人都覺着教養好隋璟便是江奉容的責任,如今是頭一回有人站出來與她說,此事不當苛責于她。
于是又向他行了一禮,等再起身,卻見他沒再多說什麼,微微颔首後便轉身走了。
這便是并不想與她多言的意思了。
江奉容在原地頓了片刻,才擡步回去。
雪依舊下得極大,回去時,洋洋灑灑的碎雪已經将來時留下的痕迹抹去,隻餘下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江奉容換下濕透的衣裙,讓宮人備好熱水,剛準備洗沐祛寒,芸青卻在這時拿了封書信從殿外走進來,故意道:“小将軍當真念着小姐,幾日前才尋了看望皇後的由頭來見過小姐,今日又遣人遞了書信過來,竟是一刻也不舍得與小姐分開。”
江奉容有些蒼白的臉上暈上一層薄紅,隻從芸青手中接過那封信,嗔道:“可不許胡說。”
芸青見她已經将那書信展開,忍不住笑道:“是是是,奴婢不打擾小姐看小将軍的書信便是。”
江奉容聽出芸青話裡的促狹意味,卻并未再與她打鬧,隻将目光落在那信紙上,如同芸青所言,他們算來不過三五日不曾見面,謝行玉卻是洋洋灑灑地在上邊寫了有近千字,竟是将許多不值一提的小事都盡數寫在了上邊。
就連他在謝府園中閑逛時瞧見了一叢别緻的小花都值當他細碎地寫上幾百字,江奉容認真看完,直到書信的最後,他才說道:“此番給阿容寫信,是因着姑母身體還不曾大好,母親遣我明日入宮問候,午後你若是得了空閑,可來太湖邊上見一面,我有東西給你。”
看到這,江奉容不由得彎了彎唇角,她如何不知謝行玉說是謝夫人遣他入宮,其實是他自己讨來的這差事,為的自然是與她見面了。
從他向江奉容表明了心意,便時常尋了由頭入宮,後邊向陛下求下婚事之後,便更是如此。
正好謝皇後又是他的姑母,且這謝皇後雖不喜江奉容,可卻對謝行玉這個侄子格外喜愛,自小便時常将他召入宮中,若非如此,江奉容與謝行玉便也不會自幼相識了。
收了書信,江奉容又洗沐祛了周身寒氣,而後才算歇下。
一夜安眠。
翌日,江奉容依着謝行玉所言,午後便動身去了太湖。
可她到的時候,已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處。
江奉容腳步停下,喚了句,“謝朝。”
謝行玉幼時有一乳名,喚作朝朝。
那時江奉容總跟在他身後,喚他“謝朝朝”,後來長大了,卻始終未曾改過口來,隻減了一字,依舊還喚他“謝朝”。
而那道身影也恰好回過頭來,他瞧見江奉容,不由笑了,大步朝她走過來,“阿容。”
江奉容瞧見落在他發間的碎雪,下意識踮腳要替他拂去,“怎地來得這樣早?”
謝行玉微微彎腰,讓江奉容拂去發上碎雪,應道:“左右姑母那兒沒什麼事,就先過來了。”
江奉容知他性子,隻微微彎了唇,又想起昨日那信上之言,便問道:“你昨日說有東西給我?”
謝行玉聞言才将掩在袖下的錦盒遞給她,神色中頗有些自得,“快打開瞧瞧,這可不是什麼尋常的物件!”
謝府的小将軍,什麼樣的稀罕物件不曾見過,這會兒卻是一副得了寶貝的模樣,江奉容自然也被勾起了幾分好奇心,便從他手中接過那錦盒,順勢打開,才瞧見那盒中放着的是一支沉香木的簪子。
沉香木的簪子自然不算什麼貴重物件,隻是她的目光移向那簪子的一端,瞧見上邊綴着幾朵木雕的并不算精巧的小花方才回過神來,“這是你親手做的?”
謝行玉挑眉一笑,“這整個上京,除了我,怕是尋不出第二個這樣手巧的人了。”
又取出那支簪子道:“我幫你簪上罷。”
江奉容正欲應下,可卻又好似想起什麼,還是搖了頭,隻從他手中将那簪子接過收回錦盒中,“若是讓宮中那些人瞧見,又怕是會惹來麻煩,我先将它收着,等來日……”
她說着,臉頰染上不覺染上嫣紅,聲音也放低了許多,“等來日我離了宮,才戴它也不遲。”
謝行玉聽她如此說,隻得有些惋惜地點了頭,卻又正想起來什麼,連忙道:“差點忘記同你說了,邊境的秦川城這些時日總不太平,那太守上了好幾回折子,聖上便安排我率兵前去平複。”
“秦川城?”提及此處,江奉容下意識擡眸看向他,面色有幾分蒼白。
秦川城這座城于她,其實不算陌生。
她雖不曾去過,可卻不知多少回聽旁人提及過這處。
那些人提及這秦川城時,還總有意無意說起她的爹娘,隻因當初她的爹娘便是在鎮守秦川城之時行了私通外敵之舉,害得半個城的百姓因此斷送了性命。
所以如今聽謝行玉要率兵前去此處,心下也不免有些不安。
謝行玉明白她是在為自己擔心,便輕聲安慰,“隻是些流寇匪徒罷了,我好歹上過幾回戰場,哪裡會連這些個匪徒都對付不了?”
見她不曾應答,又道:“雖然陛下已經應允你我二人的婚事,可對于婚期,我母親與姑母卻總不願松口,若是此次我能立下戰功,便索性向陛下求個恩典,讓他為你我二人定下婚期,屆時,便是我那姑母,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他與江奉容的婚事,本就是他苦苦求來的,謝家對這樁婚事一直不滿。
可畢竟陛下已經應下,自然也不能退,便遲遲不肯定下婚期,就這般日日拖延着,謝行玉同她們提過好幾回,但卻也無濟于事。
他如今生出用戰功交換的念頭,也實在是無奈之舉。
江奉容知道,他隻是想能盡快将她娶回家中,于是她壓下心頭不安,再仰頭看向謝行玉時,揚起的笑意明媚,她道:“好。”
滿地清白中,少女身着藕粉色衣裙,手中捧着一個烏木色錦盒,仰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謝行玉壓下想将她攬入懷中的沖動,他微微抿唇,神色卻認真了幾分,道:“阿容,我定會風風光光地将你娶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