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向來如此。
可這幾日以來,謝皇後便是偶爾見了她,也隻是神色淡淡,并未有任何刁難之舉。
見此景象,江奉容心下反而愈加不安。
這便好似山雨來之前的甯靜,表面平和,實際上卻是暗流湧動,隻等尋到時機,一并發作。
而江奉容除卻等着那一日到來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七日後,二月初六,是謝皇後生辰。
生辰宴安排在了鳴鑒宮。
還未入夜,便有宮娥端着碗碟進進出出,禦膳房的廚子從昨日夜裡便不曾歇息過。
為了這一日宴席,宮中之人更是準備了一月有餘。
外間早有帝後不和之傳言,雖然傳聞非虛,可到底并非好事。
如今大辦謝皇後生辰宴,便是有想破除謠言的心思。
夜色漸沉,江奉容帶着芸青入席落座,因着謝家求婚之事,江奉容一入殿便有三兩目光落于她身上,等她入席,便聽身側有人低聲耳語,大約是說她實在有些本事,能勾得謝小将軍不顧謝家反對,在明宣宮門口跪了幾日求下婚事之類。
這話說得并不好聽,可江奉容聽着,連臉色也不曾變,好似什麼也不曾聽見。
她如此神态,倒并非是強忍着心中不适,隻是從她入宮,難聽的話聽了不知凡幾,宮中那些婆子說話可沒有這些官家小姐講究,随口說出的話便滿是髒污,那些話她都能忍下來,如今隻是兩個官家小姐的編排之言,她自然能面不改色地聽完。
隻是恰在她們說得興起之際,卻聽一道清越聲音響起,“孟大人是狀元出身,二位小姐在上京也頗有才學美名,想來也定聽過羅洪先的‘閑談莫論人非’之言罷。”
那兩個官家小姐正是禮部侍郎孟庭的兩個女兒,身着淺青色裙裾的喚作孟靜宜,另一着鵝黃色裙裾的則年紀稍小,喚作孟靜瑤,二人皆是一母所出,所以自幼關系親近,幾乎無話不談。
孟庭因着手頭事務耽誤,入宮的時辰稍晚了些,這會兒正在趕往鳴鑒宮的路上。
孟家二女聞聽此言,下意識擡眼瞧去,卻正好對上一雙發沉的眸子,心頭這才湧上懼色,慌亂地要伏地請罪,隋止卻擡手令二人起身,道:“何必如此,孤不過是來時恰好聽得稚童誦讀此句,便覺其中頗有幾分意趣,方才在二位小姐面前提及罷了,二位落座便是。”
孟家二女隻得又戰戰兢兢落了座,卻直至隋止離開,也不敢再開口多言半句。
江奉容與二人本就相隔不遠,能聽得二人相談之言,自然也就能聽清隋止所言,不由彎了彎唇角,她知隋止所言雖聽着并無苛責之意,可卻隐含深意。
隋止自東宮過來,一路上哪裡能遇上什麼稚童,況且這句“閑談莫論人非”乃是警世之言,尋常人聽來隻覺警醒,哪裡又會有什麼意趣,他故意如此說,不過是諷刺孟家二女空有才學之名,卻還不如稚童懂得為人道理,也是丢了孟父臉面,更是辱沒了孟家門第。
她瞥見此時那孟家二女正面紅耳赤地低垂着眉眼,想來也是聽出了隋止話語中的諷刺之意,正覺羞燥難當吧。
雖然江奉容并未真正在意她們所言,可在這種時候有人願意站出來為她撐腰,她想,倒也不算壞事。
至少,讓她壓在心頭的郁氣纾解許多。
而正在這時,外間傳來宦官尖細聲音,道:“皇上,皇後駕到!”
江奉容連忙起身,與百官一同拜伏行禮。
聖上與謝皇後攜手而入,等在高位處坐定,便擡手讓衆人起身。
衆人又道:“謝皇上,皇後娘娘。”
而後才各自起身落座。
帝後已至,宴席便也算是正式開始。
殿内推杯換盞之聲雜亂,殿外亦有身着羅裙的女子魚貫而入,等樂聲一起,便扭着腰肢翩翩起舞。
江奉容雖不擅飲酒,可卻也知不能失了禮數。
她算着時辰,等向帝後道賀的幾位大臣落座,她便緊随其後端起酒杯起身亦向二人道賀。
不論實際如何,至少明面上江奉容是自小養在謝皇後身邊的,今日是其壽辰,她恭恭敬敬地向謝皇後敬這一杯酒,也是應當。
所以此時她舉杯道出賀詞,又将費心尋來的名家畫卷奉上,高位上聖人也隻神色淡淡,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便颔首欲要讓她落座,謝皇後卻先讓身側宮人将畫卷收下,又笑意盈盈道:“陛下,阿容前幾日來永祥殿請安時,還與臣妾說她為了給臣妾慶賀生辰,特意學了一曲舞,左右底下這些歌舞瞧着也是無趣,不如讓阿容獻上一舞,也算不辜負她這些時日費心苦練。”
謝皇後此言一出,江奉容心中便明了,她這是起了刻意刁難的心思。
且不說江奉容本就不擅歌舞之道,即便她當真有這本事,那日在昌慶殿所受的腿傷也還不曾痊愈,若是作舞,隻怕免不了加重傷勢。
偏偏謝皇後話中全然不曾留有餘地,甚至說她為了此次生辰宴苦練多時,這不僅讓她無法再開口拒絕,還讓席中之人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鄙夷,将她當作隻滿心想着自個出風頭之人。
江奉容略去那些不算友好的目光,盡可能冷靜下來思索該如何應對眼下局面,既能不依着謝皇後的要求獻舞,又不至于當衆讓她面上難堪。
她思忖片刻,正欲開口,聖人卻先點了頭,“今日是你生辰,想讓她舞,那讓她舞便是。”
今日是謝皇後的生辰宴,聖人又是有心在底下人面前做出恩愛姿态來,自然不會在這件小事上駁了她的面子。
應下,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聖人發了話,江奉容便再沒有拒絕的餘地。
眼下她舞與不舞,舞得好與不好,竟都是過錯。
江奉容在心底輕歎一聲,但還是在謝皇後讓她下去準備之時,屈身應了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