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長在外面打牌,就是宋漁高二升高三那年,禁漁期,他經熟人介紹到外地打工。
最初是随便茶餘飯後随便玩玩,打得也不大。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輸了想赢回來,赢了就還想赢,賭注也越來越高。
最後積攢了十幾萬,差點成為壓垮這個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幸好還有那一紙保險。
功過相抵,人都死了,馮秀美也不想再說什麼,畢竟剩下的人還得繼續活着。
直到遇見鄒勇軍,生活好像又有了新的希望。
别看他人長得粗,其實心特别細,會在她過生日時給她做家鄉菜,會陪着她下樓遛彎。
馮秀美活了大半輩子,好像才感受到來自婚姻的溫暖。
女兒和爸爸關系好,所以心裡别扭,她都能理解。
可是因為他,母女倆越走越遠了。
生死面前走一遭,馮秀美不想再這樣下去。
萬一她要是真不行了呢?總不能到死都還在跟女兒别扭着,她怕自己死不瞑目。
宋漁怔怔出神,腦子裡亂得像鍋粥,半天憋出一句話來,聲音沒根似的飄在空中:“你之前怎麼都跟我說過。”
馮秀美輕輕笑了聲:“沒事跟你說這個幹嘛。”
“媽……”宋漁喃喃喊道。
“行了。”馮秀美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不早了,快睡吧。”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特别輕松,好像終于卸下了壓在心頭許久的那塊巨石。
宋漁卻是睡不着了。
她扶着馮秀美躺下,而後回到折疊床上,仰面看着黑漆漆的天花闆出神。
寥寥數語像是被镌刻到了磁帶上,在腦海中不停地循環播放。
直到此刻,宋漁依舊很難把宋永長的名字和“賭博”兩個字聯系到一起。
印象中的父親性格和善又風趣,整天一副笑模樣,好似永遠不會與人交惡。
從她有記憶開始,父母就沒吵過架,連紅臉的次數都很少。
鄰居們誰沒羨慕過他們家的氛圍。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樣的?
難怪。
難怪這幾年每每提到她爸,馮女士的表情就會變得很僵硬。
宋漁當初還以為她是因為對丈夫去世這件事無法釋懷。
現在看來,情緒背後的真相并非如此。
她隻是不想。
不想毀掉曾經努力維持的家,不想破壞父親在女兒心中的形象。
而之所以選在今天這個節骨眼上掀開那層遮羞布,宋漁也大概能理解其中緣由。
聯想到近幾年來爆發過的争吵,她突然覺得自己特别不懂事,馬上奔三的人了,還是那樣任性妄為。
馮秀美為這個家操勞了半輩子,而她卻總是糾結于母親身邊的位置應該屬于誰。
真是可笑至極。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馮秀美平穩的呼吸聲,大約是睡着了。
宋漁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心好像被吊在半空中,思緒紛亂如麻。
此時此刻,她突然很想見到餘宵,哪怕聽一聽他的聲音,也會覺得心安。
這樣想着,宋漁拿起手機,點開兩人的對話框,噼裡啪啦地打了很多字上去。
按下發送鍵的前一秒,餘光忽然瞥到左上角的時間,她抿了抿唇,又默默地都删了。
宋漁盯着屏幕一點一點變暗,直至完全熄滅那刻,手機突然震了下。
為防止打擾到其他人,她很早就把手機調成震動模式了。
在寂靜黑夜裡,那個聲音卻顯得特别清晰。
宋漁一愣,再次打開鎖屏。
對話框裡,赫然躺着一條消息。
餘宵:【怎麼了?】
宋漁仔細一看,發現原來剛才不小心碰到個表情,發出去了。
她穩了穩心神,回複:【你還沒睡?】
餘宵不答反問:【在擔心阿姨?】
宋漁:【沒有,起來上個廁所。】
上廁所會點開微信,還會碰到表情包?
非常拙劣的謊言。
但餘宵并未戳破,隻說:【剛給美國那邊的分公司回了個郵件。】
宋漁皺眉:【這麼晚?】
她迅速截斷對話:【那你快去睡覺!我也馬上睡了。】
隔了兩分鐘,對面才回:【嗯。】
宋漁退出微信,把手機放到枕頭邊。
她翻了個身,側躺着,曲起雙腿,阖上眼,卻依舊毫無睡意。
又過了接近半個小時,手機再次瘋狂震動起來。
宋漁吓了一跳,生怕把其他人吵醒,手忙腳亂地翻身下床,抓着手機就往外跑。
關好病房門,她往旁邊走了兩步,背靠着牆面,然後接通電話,壓低聲音問:“你怎麼還沒睡?”
熟悉的嗓音傳出來,好像很近,又好像隔着一段距離,聽起來跟二重奏似的。
餘宵說:“你不也沒睡。”
“我這不是被……”
話說到一半,宋漁突然意識到什麼,倏地擡頭看過去。
走廊盡頭的入口處,餘宵就站在那裡,他單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另一隻手舉着手機,身形修長而挺拔,籠罩在昏暗的光線裡,眉目硬挺,神情專注。
宋漁呆愣出神,滿心滿眼都是幾米外的男人。
通話還沒被挂斷,餘宵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些似有若無的笑意:“不認識我了?”
宋漁赫然回神,快步朝着他走去。
餘宵剛把手機放下來,人就撞到了他懷裡。
宋漁的雙臂從大衣裡側穿過,緊緊抱住他的腰,忍下鼻腔裡的酸澀,悶聲問:“你怎麼來了?”
說來奇怪,他明明一路開車而來,應該是從地庫到地庫,她卻聞到了一股獨屬于冷空氣的味道。
餘宵反手将她攬住:“因為覺得某人可能想我了。”
宋漁不想承認,嘴硬反駁:“我可沒說!”
“嗯。”餘宵說:“那就當我自作多情好了。”
宋漁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兩人都沒再開口。
餘宵單手扣在她腦後,一下一下輕撫着她柔軟的發絲,安撫的意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