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手。
斜陽将他老去的面容勾勒出一條條清晰的皺紋,鬓邊的黑發中藏了幾根白。
終是歲月不饒人,浮生偷去幾生閑。
“随你,反正我也沒指望能從您的嘴裡聽見一些好話。”
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雖然有點難以接受,可是卻不得不接受。
周頌宜在心底嘲諷自己,還真是有點做作。
她望向他,看了許久才說:“至于以後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
“不管我和靳晏禮如何,那都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未來無論我做什麼樣的選擇,不求您站在我這邊,隻希望您不要插手”
周平津靜靜聽完。
笑着搖搖頭。
孩子長大了,終究是要長出結實有力的臂膀。宅院太小,困不住一個擁有遠大志向的心。
是好事。
可也從她的話裡聽出了點問題:兩個孩子感情上還是鬧矛盾了。
良久,才緩慢道了聲:“好。”
轉而輕松了語氣,似有和緩關系的味道,“開車回來,也累了吧。我讓你陳姨給你做一桌你愛吃的。”
周頌宜婉言拒絕,“不用了,等我哥回來再說吧。”
“你哥他們,今晚估計是不會回來了。”周平津看他一眼道,“最近分公司忙着上市的事情,他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了。”
她顫了顫眼睫,“我知道了。”
靜了片刻,冷不丁開口:“對了,我媽留給我的那些股份,麻煩盡快劃到我的賬戶。”
當時結婚的條件,陳慧清留下的二十五的股份,其中百分之十分到周頌宜的賬戶下。
另外,城區的幾套公寓和合院都寫在她的名下,還有單獨清算、價值一百億的股份作為嫁妝一并贈與她。
周平津怔了一瞬。
沒想過她說的是這茬事,心底反而長籲了口氣,“好。下個星期,我讓陳律聯系你。”
聞言,她疏離地道了聲謝。
*
晚間飯席,周頌宜下午已經在外面填過肚子了,因此并不是很餓,草草吃了幾口後便離席了。
入戶亭那有一架秋千長椅,長椅周圍是一樹開得正蘼的紅山茶。
她去隔間取了一盞燈籠,捏着手機朝花架走了過去,斜身半靠在長椅,點開手機打了一把休閑小遊戲。
“周頌宜。”
突然的一聲。周頌宜停下手頭上的遊戲,擡眼看過去。
沒想到下午還被說不會回來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将手機屏幕倒扣,沒起身,“下午還從某人口中得知你今晚不會回來,怎麼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出現在我面前了。”
“超能力閃現呢?”
夜色暗下去,花草坪邊沿掩藏的地燈亮起。連廊亭檐的燈光在柔和的夜色中,慢慢浮遊。
“怎麼說話的呢?”周自珩笑着看她,“自然是公司裡的事情處理完了。怎麼,不回來住,難不成你給我購置地産?”
“拉倒吧。”
周頌宜分他一點眼神.
目光分明還在想着手機裡不停發出響聲的屏幕,心不在焉地嘀咕一句,“提前回來的事沒告訴他們吧,不然晚飯怎麼着都會等你一下的。”
周自珩看她扒拉着自己的手機,不答反問:“我說怎麼靳晏禮今天過來了,感情是你躲在家裡。”
她神情一滞,微揚起頭,這才注意到山茶花的樹枝遮蔽下,似乎還站着一個人。
那個下午還給自己發消息,說要接自己回去的人,此刻便出現在她的眼前。
笑意斂住,情緒淡了幾分。
周頌宜站起身:“你們有話慢慢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從始自終,除了最初的那一眼,其餘的時候她的目光壓根就沒有落在靳晏禮的身上過。
“别啊,”周自珩挑眉,“這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就沒什麼話想對我說的?平日裡找你,不是說沒時間,就是拿要去采訪那點芝麻大小的事來搪塞我。明明在一個城市,卻像是隔着十萬八千裡。”
“你自己說呢?”
“現在不就見上了。”周頌宜淡定回複,看着周自珩比幾月前明顯清瘦的臉頰,沒好氣道,“晚飯吃了嗎?”
“在公司吃完回來的。”周自珩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靳晏禮。漫不經心道,“不過,靳晏禮吃沒吃就不清楚了。”
周頌宜分了點餘光過去,在這春風湧動的夜晚,呼吸間盡是曠野山林的草木味。
風聲呼嘯,刷過細瘦的樹梢,卷起一片片單薄的葉片,在空氣中翻湧着、獵獵作響。
他站在路燈下。
還算冷的夜晚,男人隻穿了一件稍顯單薄的白色襯衣和黑色長褲,手腕上搭着脫下的黑色大衣。
在周頌宜和周自珩有來有往的交談中,他倒是像個看客一般,立在刻畫框景的白牆下,眉眼疏離寂靜。
框景外,是一樹快要凋敝的黃臘梅。
風搖晃,花瓣欲墜。
周頌宜眼見着花随風落,靳晏禮指尖溢出的那抹淡紅色火光,在湧動的春風中忽上忽下地躍動着。
月芒照耀,影影綽綽。
對上她落過來的目光,靳晏禮忽而笑了聲,将手中的煙摁滅,“這支煙隻是燃着,我沒有抽。”
“我不抽煙,這些都是他的。”他見周頌宜的目光落過來,徑直手中的煙盒扔給周自珩。
也沒管他接沒接住,隻是兀自解釋。
周頌宜轉了轉眼睛,心下沒有多大波瀾,隻是對他的話,或者說他的解釋而感到奇怪。
不過并沒有表現在臉上,吝啬地收回目光,花枝掩藏下的那隻手狠狠揪了下周自珩。
對于靳晏禮這番奇怪的舉動,周自珩倒是面不改色地接受了。
手指捏了捏手中的煙盒,擡手摸了摸頌宜的發頂,“我待會要和靳晏禮一起去一趟主宅。不過這回我還有點事,就先過去了。剩下的時間就交給你們自己去處理你們的私人事情了。”
周頌宜不想搭理,也懶得解釋:“嗯。”
見她這副姿态,周自珩自也是沒轍。說完話,眼神落于身後的靳晏禮身上。
不過半會,便邁腿從剛才周頌宜過來的那條路離開了。
夜裡漆黑,即便有路燈,轉過拐角後,便窺不見身影了。
周頌宜緊了緊手中握着的那支燈籠手柄,不太自在于兩人的單獨相處。
她和靳晏禮之間并不熟悉。
雖是夫妻,但除了床上的那層關系和法律意義上的那張戳了鋼印的紙張,她實在找不到兩人之間還有什麼共同話題。
結婚一年,兩人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要不是上周兩人吵了一架,關系大概比現在還要冷漠。
從前,周頌宜在心底忍了許多話,有想過和靳晏禮好好講道理,但于他而言,講道理卻是最行不通的事。
本該不在意的,吵過一架後,原本還打算好話好商量的态度,也不複存在了。
也不知道這氣從何起,總之她現下不太想開口主動對他講些什麼。
周頌宜提了提手中的那盞竹制燈籠,準備轉身離開這處長廊,沒成想卻被人拽住手腕,扼制住了自己将要離開的腳步。
她回頭,眼中不解。
“晚飯吃了嗎?”
靳晏禮頭顱微低,視線一寸寸落過她清麗的臉龐。
将近一個星期沒見,明明沒有什麼變化,但他卻總覺得看不夠。
“嗯。”周頌宜應了聲,心思并不在他的身上。
轉了轉自己被攥着的手腕,他人高馬大的,将走廊懸挂的燈光遮掩,眼前的光暗了一片。
她不大适應這種侵略感,隻想趕緊離開。
靳晏禮松開手,低下頭,對上周頌宜的視線,自說自話道,“消息我看見了。”
周頌宜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反而是嗓子眼裡先冒出一聲“嗯。”
再無言。
見他似乎還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不由敗下陣,客套着問了句:“晚飯吃了嗎?”
“還沒。”
“小廚房裡應該還有。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讓梅姨給你熱一熱。”她沖他點點頭,目光沒再放在他的身上,“我有點兒困了,你要是沒什麼其他事情,我就回房間休息了。”
“等等。”靳晏禮叫住她。
“怎麼了?”
他視線黏在她的身上,眼神清寂:“沒事。”
周頌宜深深瞧了他一眼,又仰頭看了看天空中那抹清亮的光。
周圍實在太靜谧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産生了和靳晏禮談心的想法。
可惜他們彼此一言未發。
她低頭瞧着自己手中的那盞燈籠,微黃的光透過米黃色的宣紙浮出。
不遠處溪水淙淙,月亮懸于樹梢,林間寂靜。
這或許是一個适合交心的夜晚,隻不過自己和靳晏禮終究是身體的熟悉大于精神的熟悉。
歸根到底他們兩人終究還是不熟悉。
如果非要談感情,那麼在證件蓋下鋼印的那刻,她對他的情感,應當是有恨在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