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着靳晏禮的這句話而漸漸消散,周頌宜盯着他的臉,微歎了口氣。
陳述事實,“你的臉紅了。”
“是嗎?”他擡手碰了碰。
她沒使多大力道,臉上的痛感微乎其微,卻順着她的話不要臉地說,“腫了。”
試圖博取她難得的關心。
周頌宜皺了皺眉,終究看不過去,“那你跟我過來。”
她準備燒一壺熱水,用熱毛巾替他濕敷一下紅腫的位置,不然看着影響觀感。
隻是在折返回去的路程,剛好和散步的老太太,在春花正盛的那段羊腸小道碰了個正着。
“祖母。”周頌宜道了聲。
靳晏禮跟在她的身後,見她停了腳步,就也跟着停了。
看着眼前的周老太太,他随周頌宜一同叫了聲。
“馬上就要吃早飯了。”老太太身着素綠色綢緞旗袍,面容慈和地看着眼前的這兩個晚輩,“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呢?”
周頌宜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四處轉轉。”
“家裡還沒逛煩?”老太太打趣着,讓梅婷攙着她往前走了幾步,“馬上就要吃早飯了,我正要過去,你們随我一道吧,正好路上也可以唠叨幾句。”
周頌宜心裡還記着靳晏禮臉上的紅痕,内心有點猶豫。
回頭又瞧了眼,如果不仔細盯着臉看,隻會發現淡淡的印子,不是特别顯眼。
她應了聲“好。”
老太太不知實情,往前慢慢走着,自顧說道:“我聽小梅說,你是昨個兒午後回來的?”
“嗯。”
周頌宜跟在她的身旁,攙扶着老太太的肘彎,“昨天我去您屋子的時候,梅姨說奶奶您已經睡下了。”
“這幾日天氣好,人也嗜睡了點。”老太太微微側頭看向她,伸手拍了拍頌宜的手背,“身體機能下降了,這人哪,也許哪一天一睜眼一閉眼,一生就過去了。”
“您盡說胡話。”周頌宜彎着眉眼,“我隻當沒聽見。”
“反正今天休息日,不用工作。我呢,就賴在家裡,好好給您做一番思想工作。”
“我自是高興的。”老太太先前一直故意冷着周頌宜身後跟着的靳晏禮,“隻是你一直待在我這裡,晏禮願不願意呢?人就在這兒,總得問問他的意思。”
“和他又沒什麼關系。”周頌宜小聲嘀咕。
兩人離得近,話自然鑽進了老太太的耳朵裡。
她的目光從周頌宜的身上移去,看向跟在她身側,一直靜靜聽着的人身上。
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緒,一臉的謙卑。
她和靳晏禮打過照面的次數并不多。
這次單純地瞧着,識人多年,竟然一時也有點分不清了。
大概,真的是老糊塗了。
老太太随口提了句:“我聽平津說,你們倆孩子不是一起回來的。一開始還擔心,是不是鬧了點矛盾。現在看來,想來是我多慮了。”
“是我沒和頌宜商量好。”靳晏禮開了口。
眉眼疏冷,清早的朝陽光線落在他的眼睫,将冷感淡化幾分。
他笑了下,将話攬在自己身上,“她昨晚回來前給我發過消息,隻不過當時我在忙,因此也沒有接到。我回來的這件事,也屬實是臨時起意,沒和她商量過。”
“我和頌宜感情很好,您不用擔心。如果哪天真的鬧了矛盾,過錯方一定是我。如果哪天她連氣都不想和我生了,那我再想挽回就晚了。”
周頌宜讷讷地聽他說着。
内心很想反駁,卻又無從反駁。好話賴話都讓他說去了,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臉?
此刻他的樣子,哪裡還有昨晚的半分。在她面前與在外人面前,和床上床下的兩幅姿态無甚差異。
可對上老太太關心的态度,這句話她隻能生生忍了下來。
“你能這樣想,祖母很欣慰。”老太太側頭,和身側的梅婷相視一笑,“夫妻之間哪能沒有摩擦,不傷及感情的基礎下,也算是生活的調味劑。”
“我這老了,也沒有什麼眷戀的。唯一放不下的,還是這幾個孩子。舒樾還小,自珩的感情算是穩定,再也隻剩下你和小宜了。能見到你們幸福,我這一生也算是了無憾事了。”
“呸呸呸,”周頌宜不樂意,“祖母,您淨說胡話。這一生還很長,您定能長命百歲。”
老太太笑笑,“不過話說回來,晏禮這臉頰,是怎麼一回事?”
他雖然說的是靳晏禮的事,但詢問的目光卻挪到了周頌宜的臉頰。
方才還沒注意到,現在再仔細一辨,才發現他斯文清隽的臉頰上浮起淡紅。
紅得雖不明顯,也不夠自然。
意味深長地詢問,“看起來像是今早弄到的,力道倒是不小。”
話鋒轉變太快,周頌宜還沒反應過來,經此一提,這才想起不久前才發生的那場鬧劇。
明明老太太什麼都不知道,可卻像被她洞穿内心似的,臉上燥得慌。
方才,自己因為靳晏禮無禮的發言而扇了他一巴掌。
掌心原本消失的木感,此刻像是延時般湧回全身。
視線下意識落回到靳晏禮的身上。
做錯事的人,總愛夾着尾巴做人。事出有因,但她多少有點難以啟齒。
但也沒想過要瞞着老太太。
出乎意料,靳晏禮對上她的目光,走上前握住她掌心,藏在掌心下的小拇指蹭了蹭她的掌心。
周頌宜隻覺得癢得厲害,下一秒就想甩開他的手,結果被圈得更緊。
他不淺不淡的嗓音自她的頭頂傳來,“剛才關門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擦了一下。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情。”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周頌宜并沒有因此而感覺到放松。
目光緊緊盯着他的眼睛,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在撒謊的時候,能夠如此面不改色?
周老太太沉吟片刻。
活了這麼多年,假話真話還是能分清的。
尤其是頌宜臉上那做不得假的神态,這臉上的紅痕顧及就是這孩子弄的。
知道是一回事,裝作不知情又是另一回事。她沒有拆穿,但心底卻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望向頌宜的目光更加溫和幾分。
按理說,感情上的事如果過得不順心,覺得婚姻帶來的負面印象遠大于正面印象。
無論如何,他們周家也不會讓孩子繼續蹉跎在這份錯誤的婚姻當中。
在一起如果隻能是互相折磨的話,不如早早結束。
她能明白的道理。
頌宜這孩子,該比她更懂。隻是晏禮這孩子,似乎不大願意松手。
也不知這到底是孽緣,還是一段需要小火慢炖的正緣。
*
最近氣溫暖和,但早晨的空氣中多少還是帶點寒意。自從老爺子駕鶴西去後,家中的飲食多以清淡為主。
周頌宜一行人過去的時候,早點已經讓傭人們端上飯桌了。
早飯講究的是一人一食,每個人的桌前已經擺好了餐盤。
“媽,您怎麼自己過來了。”周平津在大廳旁坐着,見老太太進來了,連忙從座椅上起身,“佩茹剛才過去,準備接您過來來着。”
“我還沒老得走不動路。這一來一回地走着,不是白白浪費一段時間?”
老太太不贊同的語氣,“說過多少回了,每次都改不了。”
目光在房間環視一圈,語氣有點無奈:“還有小樾那孩子,都已經成年了,今年六月就要高考了。這早晨不起來吃早飯,學習還能有精力?”
“已經讓秋花去叫了。”
周頌宜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房間,發現周自珩還沒有過來,于是對老太太道:“祖母。大哥他還沒過來,我先去叫他。”
“老遠就聽見你說要叫我,”當事人恰好這時邁腿跨進台階,聽見她說要叫自己,故意逗她,“怎麼,以為我還在睡懶覺?”
“妹妹,你這可就有點故意抹黑我了。”
“都别杵在門口話痨了。”老太太發話,“座位都寬敞得很。”
身側的素冬扶着她落座,老太太目視前方地開口:“素冬,你去看看佩茹,讓她趕緊過來。”
“好的,老太太。”
周頌宜平日在宅子裡早餐一般愛吃清淡的南瓜粥,配上水晶蝦仁蒸餃,再搭配一疊香醋。
雖然胃口不大,吃不了很多,但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難以更正,并且吃不膩。
早飯都是家裡人,沒有外人在場,因此也沒有那麼多規矩可言。
難得心平氣和地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身為長輩的老太太對在場的晚輩一一問了點生活中的瑣碎事。
因着早前周頌宜他們和自己一起過來的,詢話的時候,特地繞開了兩人。免得話頭落在她的身上,她如坐針氈。
一盞茶的功夫後,膳廳外響起一道青年音。
“奶奶早。”
周舒樾自屋外擡着長腿跨着門檻走了進來,睡眼惺忪。
眼睑下略顯腫脹,還有點不太明顯的黑眼圈,顯然睡得不太好。
進入房間後,和在座的人一一打過招呼。
周平津随口問了句:“路上碰見你媽了嗎?”
“就在我身後呢。”周舒樾落座,“方才在望春亭的時候,和素冬姨碰了個正着。”
談話間,岑佩茹和素冬一道走了進來,她朝老太太歉疚地笑笑,“媽。”
老太太點了點頭,招呼她過來吃早飯,并道:“以後吃早飯,不用特意去尋我。早一點晚一點都不大礙事,都有人在身邊,放心。”
岑佩茹點點頭。
看見周頌宜和靳晏禮坐在一起,眼神溫和地笑了笑。
她是典型的江南婉約風,柳葉細眉彎起一點弧度,整個人的姿态很舒展。舉手投足之間,自帶溫婉和親和。
周頌宜對她态度很親昵,“岑姨,快坐吧。”她回以友好的笑意,算作是回應。
周自珩态度很淡。眼神淡淡掠過,又輕飄飄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