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雨果流連忘返之地,也是歌德把心遺落之城。
即便它的人民背負着沉重的《凡爾賽條約》,秀美的海德堡仍舊是這個時代浪漫德國的縮影。
勞拉等了一會兒,發現原本的勞拉并沒有行動起來,于是她嘗試着蹬上自行車往前走,舒展五指,發現自己能完全控制身體了,但她需要面對的問題是,她沒有“勞拉”的記憶,她不知道怎麼走。
但三十四歲的勞拉是穩重的。
她不緊不慢地騎着自行車穿越街道,呼吸着春日氣息,恍惚間與多年前在海德堡大學求學的自己重疊,世人來來去去,唯獨這座城在戰火中摧毀又重生,跨越數十年的光陰,與每一個新的自己,既是初見,又是重逢。
勞拉沉浸在這場騎行中,恍惚以為是在春遊。
但前方有嘈雜的動靜傳來,漸漸的,人群聚攏得越來越多,勞拉停下來,在攢動的人群中一眼看見那些格外紮眼的特殊人員。一群身穿制服的年輕人,胳膊上的反萬字旗格外顯眼,甚至有人穿着和威爾曼一樣的服裝,他們烏泱泱地駐紮在一些店鋪面前,正用油漆往櫥窗上塗畫着大衛之星和“Jude”字樣。
有人拉扯着橫幅,在勞拉面前走過,她被人群推搡着不停往後退,隻聽見他們嘴裡高呼着“德國人!保衛你們自己!不要購買猶太人的東西!” ,并把這樣的标語懸挂在街道上。
被列入名單的猶太商人,在被激怒的同時,少數選擇反抗,但大多數選擇直接關閉商店,希望避免遭受暴力和财産破壞。
勞拉看着一個個關閉的商店,忽然想起出門之前勞拉母親的叮囑“不能去約瑟夫先生那兒”。
她擡眼看着面前的店鋪,貨架上擺放着新鮮的果蔬,一個高鼻深目典型猶太人長相的中年男人,正急匆匆地關閉店門。
她把目光投向街角,試圖搜尋那間新開的店鋪,在騷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嗨,勞拉!”
勞拉轉過身,是一個和“勞拉”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卷曲的金棕色長發,襯着海藍色的眼睛,像是櫥窗裡甜美的人偶娃娃。
“阿黛爾。”勞拉聽見自己說。
很好,三十四歲的勞拉心想,需要和人交談的時候,年輕的勞拉會挺身而出避免尴尬。
阿黛爾推着自行車往前走,籃筐裡已經放了一袋用油紙包裹的面包,她說: “雖然最近越來越亂了,但是總理執政以來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勞拉你還記得嗎,十年前一個面包要一萬億馬克,簡直是瘋子,那樣的日子怎麼能叫活着!”
勞拉沉默,但不可否認的是,在1933年伊始魏瑪共和國第二任總統興登堡任命希特勒為德國總理以來,大部分德國人民對這個留着小胡子的落榜美術生可謂是充滿了希望,至于這個人其實是喪心病狂的戰争惡魔都是後話了。
“但這些人會不會太過分了?”阿黛爾看着圍觀熱鬧的群衆,其中不乏德國商人,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那群納粹瘋子毀壞自己猶太鄰居的店鋪,卻無動于衷,甚至加入這場無恥的破壞和騷亂。
說着,阿黛爾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壓低嗓子驚呼道: “威爾曼是不是也要加入青年團,我的老天爺,那他以後不會也要參與這樣的活動吧?!”
但勞拉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她仍舊沒有說話,手攥緊了自行車手柄,徑直往前走了。
1933年4月1日的抵制行動也許是最後一次全國性的抵制活動,但并非是納粹政權對猶太企業的最後一次攻擊,真正屬于猶太人的噩夢尚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