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黨衛軍軍官見狀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滿口答應:“那麼,我想我們已經達成一緻意見了。”
但阿德裡安隐約覺得這件事不會到此為止。
處理完事情,在動身趕回前線駐地之前,阿德裡安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勞拉。
“不知道她還好嗎?”想到這,阿德裡安加快了腳步。
一别十日,對于正是情濃的愛侶來說,這樣漫長的分别确實有些殘忍了。
在作戰時他全神貫注在戰事上,卻總會在行軍休息的間隙想起勞拉,每當他倚靠在冰冷的坦克裝甲車上,想起關于她的種種,心頭就會泛起一陣酥麻的癢意。
她哈哈大笑的時候,她主動湊上來吻他的時候……與性無關,阿德裡安自認為不是個肉麻的人,但他此刻忍不住想,這大概就是想念一個人的感覺吧。
他真的非常喜歡她。
如果勞拉在這裡見到他,她會做什麼反應呢?
阿德裡安突然想起他們在波蘭戰場上遇見時的場景,是德軍兵臨華沙城下的前一日,他指揮裝甲車運送醫療物資到前線,就在野戰醫院前碰見了她。
那個時候的勞拉穿着一件寬松的襯衣,像個男人一樣把下擺塞進褲子裡,腳蹬一雙硬質短靴,把頭發高高紮起來,把袖子捋起來動手擡傷員,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一群護士和醫療兵忙進忙出。
碰見古闆且蠻不講理的軍官時,她敢直接把血淋淋的紗布扔對方臉上:“他媽的愛治不治,這裡除了我沒人敢做這個手術,死了算你們延誤傷情,不關我事。”
自信又牛逼,相當有脾氣,在她身上,阿德裡安可以感受到強烈的對于活着的渴望,蓬勃而富有生命力。
阿德裡安潛意識裡覺得他們是相似的,似乎易于親近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一顆冷靜而克制的心髒,本該讨厭的才對,可即便如此,她之于他的吸引力,卻是無與倫比的。
闊别多年後,在柏林重逢以來,自從發現勞拉的變化後,阿德裡安覺得自己就像個陰暗潛行的變态一樣,總是控制不住去關注她的一切事情,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偶遇。
不止女人會勾引男人,在深夜派對那一次,他已經存了勾引她的心思。
但他永遠不會主動承認的。
阿德裡安穿過人群,尋找着勞拉的身影,而事實上,根本不需要他找,勞拉正站在門口等着他:“阿德裡安。”
她抱臂淡淡地瞧着他,沒有想象中重逢的場景,她既沒有沖上來擁吻他,眼神裡也沒有他所期待的任何情緒,反而帶着審視,乃至于質問。
他忽然如被人在雪地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那種在胸腔裡交織的熾熱愛戀如同滞澀了一般,突然梗得他喉頭發疼,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德裡安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他冷靜下來,收回試圖抱住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緩緩問道:“勞拉,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我……”勞拉頓了頓,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和神情異常冰冷,不對,她不該這樣,情緒不該影響理智的談話。
“我看見你們談話了,”勞拉單刀直入,“我想知道你們最終的決定是什麼?”
阿德裡安忽然明白了。
勞拉也是德國紅十字會成員,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黨衛軍屠殺戰俘的事情,甚至安置和救助平民及戰俘本就該是他們的責任和使命,阿德裡安不敢妄自揣測一個人的信仰,但他們是醫生,和軍人是不一樣的。
軍人需要絕對的忠誠,而醫生需要問心無愧。
“我無法給你一個準确的答案,”阿德裡安說道,“違紀的是黨衛軍,我們國防軍無權處置,更何況,‘骷髅師’的指揮官提奧多爾·艾克是黨衛隊全國領袖希姆萊的人……”
“所以你們就這麼放過他們了?”勞拉冷冷地打斷他。
她并不想生氣,顯得無理取鬧似的,她知道阿德裡安說得在理,但那種異樣的情緒還是在胸腔裡不斷發酵膨大。
可笑之極,原來她在潛意識裡,還是存了一點天真滑稽的念頭,竟然想試圖改變這段曆史。
勞拉心想,這個世界真的爛透了,她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警惕着一切危險和不懷好意之人,而不敢與這個時代的任何人建立真正的情感聯系。
說不清是失望、傷心還是别的什麼情緒,就好像是她和一堆豺狼虎豹周旋已久,挑挑揀揀、百般防備,最後愛上的還是他們其中一個。
阿德裡安似乎和他們沒有什麼區别,無論她喜不喜歡他,他始終都是納粹德國的軍官。
這一直都是事實不是嗎?
隻不過因為迷戀,所以勞拉選擇性地忽視甚至忘記了這一切。
對方可不是什麼溫柔的小鹿,一逗就臉紅,她一直都在與狼共舞不是嗎?
可既然結局是無法改變的,德國的戰敗一開始就是注定,因為這是場不義之戰,所以你為什麼還要繼續效忠這個國家呢?
你們的元首是罪惡的,或許你們所作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我喜歡你呀,我愛你呀,我不想你死掉,也不想你背負着納粹戰犯的罵名,孤獨地死在西伯利亞的風雪裡,或者僥幸存活,餘生都活在罪孽和後悔裡。
勞拉有時候覺得,或許他們隻是生錯了時代,信錯了人,他們本該有更好的人生,走一條更好的路,而不是把一代人都活活地埋葬在這場戰争中,對不起這個世界,更對不起他們自己。
“但你——你為什麼非要和他們一樣呢?”
這尖銳的問題在勞拉腦海裡劇烈跳動着,在她意識到時,她已經這樣脫口而出了。
阿德裡安皺起眉,他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他氣惱的不僅是她把他和黨衛軍那群瘋子混為一談,更是“你怎麼能這樣想我?”
“聽着,勞拉,”阿德裡安說道, “我不想讓任何事情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也不願把我們短暫的相處時間浪費在這些無意義的争吵和質問上。”
對面的女人聞言已經瞪大了眼睛,皺起眉,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
沒有女人喜歡被男朋友說自己是在浪費時間,這會讓她們覺得自己不被重視。
而對方顯然非常清楚這一點,于是在勞拉發作之前,他迅速且動作強硬地抓住她的手:“讓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把事情一次性說清楚。”
阿德裡安一言不發地抓着她的手穿過人群,他一腳踢開一間房門,把勞拉拽進來,摁在病床上,随手拉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這樣他可以與她平視,能減少他們之間的距離感。
“我理解你的想法,勞拉,”他牢牢握着她的雙手,制止她的反抗,看着她的眼睛,“我認為軍人可以忠誠,但不能愚忠,元首說的十句話裡,有九句我必須同意并且奉為圭臬,但有一句,這麼多年來我始終不認同。”
阿德裡安緩緩說道:“那就是‘一個種族的優越性,必須通過消滅其他種族來證明’。”
勞拉停了下來。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手背,就好像是忠誠的騎士看着他的公主:“我喜歡你,因為你是與衆不同的,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死掉了,隻剩下千篇一律的日耳曼人,那該多麼無趣。”
“我喜歡巴赫的音樂,但這不妨礙我欣賞波蘭的肖邦,還有法國的德彪西。”
勞拉眨了眨眼睛。
“你明白我的意思麼,勞拉?”他親親她的臉頰。
“……你可真會說話,阿德裡安,”勞拉冷笑了一聲,“好話壞話全他媽讓你給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這就是沒事的意思了。
阿德裡安松了一口氣,剛松開抓住她的手,下一秒,就整個人被猛然掀翻在床上。
他吓了一跳,但勞拉可沒給他尖叫的機會,她動作敏捷地翻身騎上他的腰,然後俯身吻住了他:“你把我說得無話可說,那麼就不說了,直接做吧。”
一個結結實實的吻,和無數次預想中久别重逢的場景一樣,熱烈又纏綿,漫長得仿佛就要這麼地老天荒下去。
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一些,阿德裡安扶住她的腰,試圖坐起來,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再下去他就走不了了。
“不……”阿德裡安才從胸腔裡發出一個悶哼的音節,勞拉已經解開了他的衣領,在埋頭親吻他脖頸的同時,手底下用力把他腰間的武裝帶抽了出來,扔到床底下,然後一把撩起了他的軍襯衣。
啊這日思夜想的、結實美好的胸肌和腹肌……
“咚”一聲從右邊的角落傳來,似乎是重物砸到了地上。
勞拉下意識攏了攏衣不蔽體、玉體橫陳的阿德裡安,試圖讓他少暴露一些,兩人仿佛偷情般齊刷刷轉頭看去——
一陣鬼哭狼嚎從旁邊的床底下傳來。
勞拉翻身從阿德裡安身上下來,一個箭步沖過去,把底下那人拎了起來。
“……是你?”勞拉愣了一下。
“對啊,是我,”對方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勞駕,在你們繼續之前,能否先讓我回避一下。”
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