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這兩年似乎是又長高了一些,威爾曼已經不能完全平視他了,須得微微仰着頭才能和他對視,這種認知讓威爾曼感到很不自在。
“磨磨唧唧,”海因茨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冷哼,看起來有些不耐煩,接着繞過他就走了進來,“等你等得我快要……”
看見威爾曼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海因茨挑了挑眉,冷笑道:“怎麼,你要留着這裡看着嗎?”
這少爺是怎麼做到讓人随時随地有想暴揍他一頓的沖動的?
威爾曼思索了一下在狹窄的浴室内把和他身量相當的海因茨掄翻的可行性,覺得不大可能,但他迄今為止已經忍得太久了。
因此威爾曼決定做點什麼,真的惡心他一次。
于是他忽然笑了起來,用那種海因茨說過的惡心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有如膠質,在昏暗逼仄的室内,顯得黏稠而潮濕。
輕飄飄的視線緩緩下移,意有所指地滑過某一處,威爾曼擡眼笑道:“抱歉,我比你還……”他用兩根手指在空中虛虛比了個弧度,“所以,我對你沒有那種興趣。”
“……”
說完威爾曼沒再看他,便徑直走了出去。
海因茨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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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被基佬暗戀的直男更令人心痛的是,被基佬嫌棄的直男。
這頓晚餐前半場吃得威爾曼如坐針氈,後半場吃得海因茨無比煎熬。
結束後威爾曼先離開了,但他還沒來得及走下門前的階梯,就被人叫住了。
“急什麼,”身後忽然閃現年輕男人高挑的身影,其實看起來比他更着急的海因茨咬牙笑道,“等等我,一起走。”
“這是你家,你不住這裡?”威爾曼移開了視線,覺得這少爺匆匆忙忙追上來的場面有些滑稽。
海因茨往前走了兩步,聞言回過頭來看他,那聲音裡仿佛帶着笑意:“你姐姐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快要吃了我二哥,我就不留在這當電燈泡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雖然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事實,但威爾曼很不爽他那種理所當然的表情,更不想别人妄加猜測議論。
“她喜歡阿德裡安,”海因茨裝出一副異常震驚的模樣說道,“你看不出來麼?”
威爾曼隐約覺得這個少爺又要開始作妖:“也許吧,但那又怎麼樣,他也不正在看着她麼?”
“沒怎麼,”海因茨點了點頭,意有所指道,“噢,隻是需得為我可憐的哥哥祈禱,希望她的熱情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你說什麼?”威爾曼猛地停下了腳步。
“别這樣看着我,威爾曼,你知道我想說什麼,”海因茨看了一眼他,似笑非笑道,“輕浮的人,總慣于把情愛放在嘴邊,惹了别人……卻又不管不顧了。”
威爾曼攥了攥拳頭,不知道這個少爺突然又發什麼瘋,但他再次忍了忍:“勞拉并不是那樣的人,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傳聞,但我不允許你這麼污蔑她。”
“我從哪裡聽來的?”海因茨頓了頓,似乎被激怒了的威爾曼更讓他興奮了,“我不需要道聽途說,威爾曼,我對于她所有的輕浮印象皆來自于你……因為,她是你的姐姐。”
威爾曼的腦子瞬間被氣得嗡嗡作響。
他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未有像此刻般的憤怒,他猛地上前攥緊了海因茨的衣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聽着,海因茨,或許我對你做錯了一些事情,但這不意味着我可以無止境地縱容你對我進行羞辱。”
“我姐姐喜不喜歡你哥哥,那都是他們的事情,你不必遷怒于她……說到底,我輕浮不輕浮,又和你有什麼關系?”
“她和我确實是沒關系。”僵持半晌,海因茨偏了偏頭說道,那張寫滿了欠揍的臉仍舊漂亮得不得了,威爾曼舉起拳頭又放了下來。
他最終松開了手,仿佛後知後覺般往後退了一步。
明明這人說着是那樣厭惡他,不知怎麼的,今夜他們卻不知不覺地有了這樣多的肢體接觸,真叫人煩躁。
海因茨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逆着光看不清這年輕男人的神情,隻有身影被拉得很長,沉沉的壓下來,叫人忽然喘不過氣。
威爾曼下意識往後又退了一步,離他更遠了些。
“不過……”海因茨忽然笑了,夜風送來他的聲音,有些模糊,聽不出情緒,“我記得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晚上,有人對我說過類似于‘喜歡’的話來着,你忘了麼?威爾曼。”
這樣的話竟然被他如此輕易地說了出來,威爾曼呼吸一滞,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海因茨到底想要做什麼,也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會是什麼,是羞辱還是怒火,但他确實已無路可退。
半晌,威爾曼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艱澀地開口:“……你說過那很惡心。”
“我确實說過那很惡心,”海因茨很高傲地站在那裡,英俊而冷漠,“那你有因為我覺得惡心,就不繼續喜歡了麼?”
威爾曼沉默了。
夜漸漸深了,起了的露水在空氣中凝結成薄薄的霧,呼吸時冰冷的空氣湧入肺部,寂靜在空曠的街道上蔓延。
“海因茨,”他頓了頓,像是有什麼堵塞在喉頭,酸澀無比,但他繼續說道,“你能不能就當我從來沒有說過?”
“不能,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你似乎經常忘記我對你說的話。”
“……我忘記了什麼?”
“我讓你好好看着我,威爾曼,”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海因茨的語氣似乎是在失望,聽起來像是歎息,“可是你做到了麼?”
威爾曼看着他,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不知道,我不能這樣做,但你……你會希望我這麼做嗎?”
海因茨沉默了,像是在猶豫着什麼,但他最終沒有開口。
深夜的街道空曠,偶然一對嬉鬧着的露水鴛鴦從熄了燈的酒館裡推門而出,在街頭旁若無人地擁吻,癡纏一陣後相擁離去。
威爾曼轉過了頭,那種濃重的失落和疲憊感忽然再次湧上心頭。
今夜,就到此為止吧。
“你和人接過吻麼?”
就在威爾曼即将轉身離去之時,身後的海因茨忽然問道,他的語氣平淡,仿佛随意問起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威爾曼頓了頓,喉結微微滾動:“我……”
“我試過,”海因茨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回答,随即自問自答道,“和女孩子。”
“觸感是柔軟的、濕潤的,帶着香氣。”
海因茨看着他,在昏暗路燈下,眼神忽然生出些許晦暗不明,目光落在他唇上,“……但她吻我的時候,我總是會想一件事。”
威爾曼移開了視線,覺得自己實在沒心情聽這位少爺獵/豔的故事,但有一股沖動隐隐作痛,心忽然跳得厲害,于是他耐着性子問道:“什麼事情?”
“我總在想,應該不是這樣的。”
海因茨轉過頭去,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清冷幹淨,“這個吻應該是溫暖的、幹燥的,富有力量感的,但同時也是酸澀的……你明白那種感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