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躺在床上哼哼。
之前腎上腺素飙升沒感覺,等冷靜下來後,就是無休無止的疼痛。
雖然你經曆過比這更狠的,但好歹那次幾天痛完就啥事沒有了。
可這個右手的貫穿傷,卻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長翎端來了飯菜。
你剛想用左手拿勺子,但長翎已經不由分說地喂進你嘴裡。
額,好奇怪。
雖然你已經和長翎很熟悉了,但這種被當小孩照顧的感覺着實微妙。
你委婉抗拒:“我自己吃…噗唔、”
還沒說完,下一勺又塞進嘴裡。
“好不容易結疤了,别讓傷口裂開。”長翎語重心長道。
你認命了。
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平和清淺的,哪怕喜悅憤懑也很快就消去,仿佛是看破紅塵而出家的貴公子。
但自從把受傷的你接回來後,眉間總萦繞着憂慮,眼下都多了一圈烏青。仿佛被暴風雨打蔫的荷葉。
他現在的日程就是白天寫稿子,選購各種營養品,晚上親手熬制創藥。
你感覺你要被補死了。
同時心裡也升起疑惑:他為什麼這麼用心呢?
自己又不是他親生女兒。
明明不需要這麼細緻,也能好起來,就像春風吹又生的雜草,鄉下人就是這樣命硬。
“睡吧。”
喂完東西後,長翎擦拭掉你額頭上的汗,把燈熄了,就此離開。
…
這一覺睡得很長,但可惜有夢,便不那麼安穩。
夢中是一片金燦燦的麥田。
【乖乖。】
正值壯年的丈夫,戴着金銀珠寶,把小小的女兒舉在肩上,豪爽的笑聲穿過七裡地。
【爹爹的寶貝女兒,以後有好日子過啦,别人有的你也會有!】
後來,麥子凋零了,被蝗蟲吃得隻剩下滿地的殼。
昔日玩伴嘲笑着丢來裹着碎石的泥巴。
【呸呸呸,罪人的孩子,不幹淨的東西!離我們遠點!】
柔弱的妻子,将小小的女兒護在懷裡,擋住那些髒污。
【乖乖,不要聽那些話,你是最幹淨的寶貝。】
她們像是被碎石鎖在了麥田中央,隻能看着身披枷鎖的丈夫愈走愈遠,消失在小徑末端。
【沒關系,就算沒了爹爹,娘也會好好把你養大。】
漫長的夜晚,見不到幾顆星,沙沙的聲音分不清是樹葉摩挲,還是白蟻啃咬床頭。
一隻瓷勺喂進嘴中。
“我吃不下了...”你迷糊道,“我吃不下了,爹。”
但響起的,并非長翎的聲音,而是刻在記憶深處的聲嘶力竭:
【吃下去,吃下去!】
【去獲得力量,獲得永生。我的孩子,吃了之後就不會再饑餓,不會再悲傷,不會再受人欺辱!】
染着藥汁黑色的粥米,裹着不知名的碎肉,被強行怼進喉嚨裡。
【不許吐!】女人捂着你的嘴,憔悴的眼睛裡淌下大顆淚珠,【不要吐!】
雷聲轟鳴,掩蓋了推開木門的嘎吱聲。争吵,推搡,也一蓋聽不見。
隻記得香爐被打翻了,嗆鼻的煙灰高高揚起,血霧一般灑在大紅對聯上,落在神龛小像的眼窩裡。
它說,藥王慈懷。
一片黑暗裡,你聽到不屬于這個房屋的聲音。
“她…傷口……”
“還…請不要……”
你的大腦被不同的聲音攪得混亂,仿佛墜入地底,泥足深陷,隻能難耐地皺眉喘息。
不要。
不要哭了。
不要打我了。
不要再喂我了。
那一天是晴天。
在萬裡無雲的日光裡,被捕獲的藥王秘傳迎來了死刑。
“不要!”
你追趕着那扇即将閉合的獄門,卻怎麼也追不上。
“不要啊,娘…”
那個女孩哭着伸手,
“别離開我,求求你别走——”
雙眼猛然睜開。
床邊的持明,有些錯愕的看着你。
短暫的幾秒裡,你很快意識到方才隻是夢境,而現在醒了。
你放開他的手臂,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抱歉。”
丹楓的眼眸也回歸平靜。
他看了會你被層層包紮的傷勢,急促起伏的胸膛。而後将手覆上你的額頭。
手心涼涼的,讓熱燙的肌膚如同久旱逢甘霖。
“你發燒了。”他說。
你沒力氣說話。
隻是想着,那就讓它燒吧。
聽到喊聲的長翎剛走進來,眉頭揪心地擰在一起,“怎會如此,我明明已經…”
“她的體質特殊,不能全按照常人的方法醫治。”
丹楓的手停留片刻後,替你将濕發撩到耳後,又似有似無地劃過臉頰,這才離開。
他瞥去一眼,“作為她的父親,這點你難道不清楚麼?”
長翎先是意外,随後有些戒備,“您…”
丹楓卻并不想多費口舌,直說:“鲮淵天冬一錢,火珊瑚一錢,日用一副。”
長翎默然一會,道:“我知道了,謝謝您。”
他走向門外,“煩請龍尊照看小女一會。”
在隻剩兩人的房間裡,你看着天花闆發呆。
龍尊怎麼還懂藥理…?
“并不是懂藥理,隻是關于你…有些事,我從一開始就查閱了很多資料。”
…他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因為你問了。”
哦,原來你把心聲說出來了啊。
按理來說發燒的人會變傻,但除開嘴巴腦袋互換外,思緒還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