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鄉眠花欺暗室,烈爆炭戳簪罵歪人
“她是我簪鬓之靈,為我所有,豈容冥界下僚造次來犯!”一隻瑩白素手拈起芙蓉花,轉腕簪在了鴉鬓間。
隻見绛珠仙子含情目冷,罥煙眉蹙,艴然不悅,慌得牛頭馬面俯首求恕,低聲下氣告罪而去。
“嗚嗚……仙子真真慈悲心腸。”芙蓉花見绛珠仙子為她去而複返,斥退陰差,喜極而泣:“謝仙子慈悲庇護,奴願終身服侍在您左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绛珠仙子扶了扶鬓間含珠帶露的芙蓉花,但笑不語,隐身而去。
“仙子去哪兒?”晴雯驚呼一聲,睜眼全然晦暗,也不知自己是夢是醒,是生是死。
她覺得精神好了些,勉力支起身來,點了油燈,又拔下挖耳簪,将燈芯慢慢剔亮。
忽聽到簾外傳來輾轉翻騰之聲,夾雜男女缭亂不定的氣息。
晴雯身子一顫,不由面紅耳赤,氣怔怔地坐在炕上。表哥上夜去了,表嫂就敢在家裡幹這沒臉的臭爛營生,真當她是死人了?
那無恥婦人還哼唧:“晴雯那沒腦子的爆炭,也敢要我的強,早晚攆這妖蹄子出去。”
晴雯聽了火冒三丈,血氣蹭蹭湧上心頭,霍然下地,攥起挖耳簪,掀簾闖進去。
她沖進去薅到一绺長發,黑燈瞎火的,也不分辨人,揚手就打到那人臉上,打的那女人哎呦一聲,驚問是誰。
“是你晴雯姑奶奶!”晴雯厲喝一聲,将她頭發高高揪起,舉了挖耳簪就往她臉上亂戳,口内罵道:“狐媚妖婦,慣會行奸賣俏,成天鼠竊貓偷的,還要這臉何用,不如我替戳爛了,也給你祖宗留點顔面。”
那女人又驚又懼,縱是疼得兩眼汪淚,也不敢吱哇亂叫,亦不敢開口求饒,隻能一面掙挫躲避,一面撈衣蓋身。生怕這烈貨鬧出大動靜,叫老太太、太太知曉了,屆時她的臉面名聲全完了。
“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巴望着拿我賣錢,還想攆我出去,誰稀罕與你個臭蛆沾邊。我若被你害死了,你也别想活了。”晴雯猶自恨罵不休,手上越發使勁兒了。
那男人早被吓得魂飛魄散,半邊身子都涼透了,一聲不敢言語,胡亂扯了件衣不衣、裙不裙的東西,溜進了裡間。
見男人跑了,女人心料還瞞混得過去,方揚聲喊:“媚人姐姐快來呀,晴雯失心瘋了!”
又聽裡間衣衫窸窣,似是誰慌忙間失腳跌了一跤,撞倒了臉盆架子,一陣嚯啷亂響。
屋裡的丫鬟都被鬧醒了,匆忙忙披襖趿鞋,移燈秉燭過來瞧。
直到昏黃的光湧進來,晴雯才看清自己撕打的人不是表嫂燈芯,竟是襲人!原來做下醜事的是寶玉與她兩個。
晴雯倒退着走了兩步,才發覺周遭的一切都不對頭。屋内精美奢華的陳設她都無比熟悉,正因為司空見慣,摸黑行走也毫無阻滞,一時掩蓋了許多不尋常的地方。
她不是被王夫人攆了出去,死在表哥家中?怎麼又回到了賈府绛芸軒?難不成我陰魂不散,作了戀世不舍的野鬼?
晴雯心中駭浪濤濤,愕然呆立。
襲人原本驚惶忐忑,此時沒見到李嬷嬷等人進來,又松了一口氣。她驟生急智,将身蜷在被中,對媚人、秋紋道:“你們快去裡間看看寶玉有沒有事。”
二人忙掀簾進去,襲人趁機穿好褲襖,掀被起來。趁丫鬟們忙着伺候寶玉沐浴換衣的時候,她将寶玉的衣裳偷摸一卷,往箱子裡一塞。
衆丫鬟生恐寶玉這顆鳳凰蛋磕到碰壞,四處找跌打藥酒,又擔心他身上澆了冷水着涼傷風,硬喂他喝了半碗老姜湯。
等事情差不多消停了,嬷嬷們才挑燈進來探問出了什麼事,襲人給嬷嬷們倒了茶,搪塞道:“也沒什麼大事,二爺做了噩夢,要打夜叉星,推倒了臉盆架,鬧得我們不安生,這會子才睡了。”
李嬷嬷四下探望了一眼,見寶玉無恙,念了幾句夜驚郎的咒,囑咐了兩句,也就回去困覺了。
見打發了嬷嬷們,襲人懸着的心落下去了一半。神天菩薩,方才活被晴雯那小蹄子給吓死了。
“到底怎麼了,大半夜的鬧這一出?”
晴雯擡眸一瞧來人,纖腰瘦頸,鵝蛋臉面,穿着梅紅襖兒,洋緞褙子,栗色棉褲。
正是多年未見的媚人,她不是早被開恩放了出去麼?
襲人知道,绛芸軒中媚人年紀最長,行事穩重,心思缜密,深得老太太、太太的信重,她雖得了寶玉一夜之寵,到底情分淺,暫時還不敢與之争鋒。
她才從嬷嬷手底下超生,唯恐晴雯那蹄子說出什麼不中聽的來,趕忙低聲下氣地圓謊:“媚人姐姐,這原是我的不是,今兒服侍二爺去東府賞梅,回來時我沖撞了晴雯,她心裡存了氣,夜裡就犯了癔症,拉着我胡罵起來,鬧得厲害,把咱小爺給驚着了。”
媚人不大信,她服侍寶玉躺下時,摸到架子床上的衾褥都是冷的,此時見襲人大冷天的雙頰紅腫,臉上還有星星斑點,難免心中有疑。
于是她搖了搖晴雯的手問,“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