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左右為難之際,忽見門簾被人掀開,來人正是媚人。
晴雯知道她多半聽到了,不及躲閃,咬着唇愧紅了臉。
平兒正想描補兩句掩飾一二,卻聽媚人說:“你們說的話,我無心聽了兩句。若晴雯妹妹真看得起我,我心裡也願意做你的嫂子……”媚人話将出口,忙偏過身子,自悔說得冒狀了,兩手敷在臉上,羞怯不已。
晴雯見了哪還有不懂的,兩下從炕上跳下:“姐姐說的可是真的!”她攬着媚人的胳膊,求個分明準話:“你真願意做我嫂嫂?”
媚人擡頭看了平兒一眼,轉眸對晴雯說:“隻要你不嫌棄就好。”
平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倒是松了一口氣,拉着兩人的手,說:“我今兒算是走路被元寶絆了跤的,這樣的好事,好巧不巧。既這麼說定了,你們姑嫂兩個要給我多少媒謝錢呐?”
晴雯嬌憨不語,媚人屈膝一禮,也不扭捏了,大方笑道:“等開春我們成了家,自然請平姑娘坐首席的。”
“那我可就恭候了。”平兒笑着說,轉念一想,這绛芸軒不比别處,又多囑咐了一句:“隻是事情先别對寶玉說,你拒了他的恩典,也就辜負了他的心。改明兒又動氣罵人魚眼睛,到底不好。等回過老太太,隻說你家裡沒别人了,也就罷了。”
晴雯與媚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平兒和她們說笑幾句,喜氣盈腮地告辭走了。
“好嫂子!”晴雯喜不自禁地摟住媚人的脖子親香,“我現在就是太太房裡的木魚,就算被天天敲打,也笑得合不攏嘴了。”
媚人指了指簾子,連忙噤聲擺手。晴雯哦了一聲,壓低了快活的聲氣。
從此晴雯與媚人越發親厚,互相幫襯,俨然親姊妹一般。
晴雯找表哥多官透了個底,隻把他喜得稱謝不盡,眉開眼笑的。
自從隔着花窗見了媚人一面,說了兩句話,多官立刻賭咒發誓,再不喝一滴酒了。
轉眼到了立冬節氣,府裡開恩放籍的丫鬟陸續出去了。媚人與多官的事,也要遮瞞不住了。
晴雯就與媚人商量,先去找老太太陳情,請鳳姐平兒在一旁敲邊鼓。等事情酌定了,再與寶玉交代清楚。
為了哄賈母開心,晴雯日夜趕工,拿出十八班手藝,給賈母繡了個丹鳳朝陽的抹額。誰知媚人也存了這個心思,她也給賈母繡了一條抹額,圖樣是鳳穿牡丹的。
兩人拿出來一對,又都笑了,連姜紅底色、菱形扭款都一樣,隻是花樣不同。媚人針線功夫雖算上成,到底不比晴雯的來得精絕,臉上不由多了兩分愧色,“姑娘的針線可把我的比下去了,冬至那天再不好拿到老太太眼前獻醜了。”
“嫂嫂說哪裡的話,都是一樣的心意,老太太定是喜歡的。”此言一出,幹而無味,晴雯才覺自己拙于辭令,連個寬慰人的話都說不好。
往日自己處處掐尖要強,極少有溫柔待人的時候,連個軟話也不會說。怪不得在人情世故上吃了大虧。
媚人本不是心窄愛嫉之人,隻是憂慮與賈母對答不能順遂,因而面露憂慮。晴雯卻以為是自己言辭不妥,惹嫂嫂不開懷,亦有些氣悶。
偏巧冬至那天,鳳姐診出了喜信兒,要去燒香還願,寶玉臨時受命,代賈母去城外施粥積福,姐倆就一同乘車緩緩去了水月庵。
因那庵中都是尼師,小厮不便出入,需帶幾個丫鬟同去。鳳姐自然帶了平兒,寶玉帶了晴雯、碧痕出門,媚人無法,隻好獨自去賈母處送抹額求恩典。
冬至算是小年了,一大早薛姨媽與寶钗兩個就過賈母處請安陪坐。媚人在賈母院外徘徊了半個時辰,見薛家母女沒有告辭的意思,終還是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獻上抹額給賈母磕頭後,媚人說了一番承悅之詞,又道:“老太太、寶二爺開恩放我出去,本不應辭,隻是我外頭一個親眷也沒了,出去也是艱難。我年歲大了,不合适在绛芸軒久待。還請老太太垂憐,不拘茶房、藥房哪一處都好,我都随老太太安置。”
賈母聽了十分動容,念及她往日的好處,正在想如何安排。
薛姨媽卻冷不丁道:“鳳丫頭才傳出喜信兒,必要再添個得力的屋裡人。老太太,現成的好人這不就擺在你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