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回绛芸軒的路上,又與串門子的寶钗擦肩而過,隻聽她心中腹诽道:“情知胳膊扭不過大腿,就早該一根繩子吊死呀。兩廂誤會之下,看媚人還如何招架。”
晴雯聽了這句話,一時恍然,強自鎮定下來,又想起先前媚人擔心薛家的瓜葛,眼下又被證實了,莫非有什麼前情被她忽略了。
她扭頭回去,故意問寶钗道:“寶姑娘可聽見我們屋裡的新聞了?”
寶钗體态微豐,面瑩如酥,回身莞爾一笑:“哪有什麼新聞,寶兄弟肯溫一溫書就是大新聞了。”說着就自顧自地踱步離開了。
卻聽她在心中暗忖:“晴雯偏狹憨愚,恃美而驕,慣常眼裡容不得沙子,正好借她的尖牙利嘴引風吹火,讓媚人被鳳丫頭治死,也省得我兩邊饒舌,自毀端方。”
晴雯不覺抽了一口冷氣,渾身雞皮疙瘩炸起,沒想到從來敦厚平和的寶姑娘,竟是這樣心懷叵測的人。
媚人姐姐到底如何得罪了薛家人呢?薛家竟是一心要把人弄死的地步。
想到事情并不簡單,晴雯沒有急吼吼地問媚人到哪裡去了,反倒是照常一樣,服侍寶玉更衣吃飯。
襲人一邊捧湯一邊說:“平姑娘回來後,就把媚人姐姐叫走了,說是有樁大喜事呐。”
寶玉好奇問道:“什麼大喜事?快說來我聽聽。”
襲人笑而不語,反倒是布菜的茜雪快嘴道:“你媚人姐姐要給你琏二哥哥做姨娘了。”
寶玉頗感意外,臉上不見一絲喜色,又知這事不由自己做主,隻把飯碗一推,渥到床上生閑氣。
一想起打小照顧自己的姐姐,成了堂兄的愛妾,從此再不能親香厮鬧,又想到她得在琏鳳二人間夾縫求生,更是遺恨深長,不由潸然淚下。
襲人、茜雪二人見他又犯了癡病,相視而笑,各忙各的去了。
天擦黑的時候,媚人才默不作聲地回到了绛芸軒,隻見晴雯端坐在耳房的榻上,手邊擱着一條剪爛了的抹額,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媚人低頭走過去,咬着唇半晌無語,晴雯也不逼她說實話,隻說:“我還要去林姑娘哪兒逛逛,姐姐先栉沐休息吧。”
她才起身邁開步子,媚人趕上來把她的胳膊一抱,将頭擱在她肩上說:“琏二奶奶已經跟老太太說了我與你哥哥的事,明年二月我們就成房。”
晴雯将身一扭,質問她道:“可她們都說你要嫁給琏二爺做妾了!”
“那是薛姑娘散布出去的謠言,為的是借琏二奶奶之手除掉我。”媚人又拿起那條抹額,對晴雯說:“前幾日我們各自做了差不多花色的抹額,我就懷疑有人在暗處窺視我們,誘導我用和你一樣的東西做針線。于是我留了個心眼,做了兩條抹額,一條仿着你的針腳繡了一樣的丹鳳朝陽,一條就是這條鳳穿牡丹。
我故意把我做的兩條抹額擺在明處,果然你出門後,我的鳳穿牡丹就被人剪爛了。我就拿着自己做的丹鳳朝陽抹額送去給了老太太。”
說着,媚人就解開衣裳,将貼身襖上綴的荷包摘下,從中取出晴雯做的那條抹額,“至于你做的,我怕那起子小人給作踐了,一直貼身收着。”
晴雯見她如此珍重愛護,心裡更難受了,摟着她道:“我又不是傻子,自己的針線如何認不出來。我去找鴛鴦姐姐仔細對過了。我的好姐姐,你為人雅重勤謹,溫柔賢淑,到底因何要被人這樣欺淩。”
媚人搖頭不語,隻是擁着晴雯低聲啜泣。
兩人彼此安慰着,隻聽得哐當一聲,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她二人雙雙回頭。
隻見外間秋紋伸指戳着小丫頭墜兒的額頭,恨罵道:“作死的小蹄子,笨手笨腳的,把蓉大奶奶的琉璃瓶打碎了,等明兒二爺醒來,看你拿什麼出來插花。”
墜兒嗚哇大哭,害怕得不行。秋紋又嫌她哭得太吵,催她趕快清掃,明兒一早向二爺請罪。
碎了,那琉璃瓶碎了!豈不是說東府的蓉大奶奶過不了幾天就要死了?
想起前世蓉大奶奶那場聲勢浩大的葬禮,晴雯不由心悸,多年輕的美人,說沒就沒了。
電光石火之間,晴雯想到了一樁事,蓉大奶奶的樯木棺材就是薛家人折價送的,而那棺材原是義忠王要的,後來義忠王壞了事,這棺材沒人敢買,倒讓薛家人送了甯國府一個人情。
再深想一步,晴雯直把舌頭咬出血來,她對媚人附耳道:“我猜薛家與義忠王府有生意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