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钗撲了許久,也沒把蝴蝶撲下來,隻聽得滴翠亭中叽叽喳喳有人說話,她不由煞住腳往裡細聽。
一個姑娘埋怨說:“你又偷跑進來幹什麼?”
寶钗一聽這話音兒,便知是二姑娘房裡的司棋。她素來潑辣暴躁,無疑是晴雯第二,都是刁鑽刻薄的脾性。
“便是來家,咱們也說不得話,還是園子裡行事便宜!”
竟是個男人的聲口!
“還有十來天罷了,你就等不及。這會子騷狗似的往我身上爬,還揚聲浪嗓的做什麼。槅子上糊的是紙,外頭有人就聽得見。”
“姐姐既怕,那我先去山石洞裡了。”
寶钗聽了這些話,心驚肉跳,暗想:今兒被我撞破了奸事,萬一他們狗急跳牆,難保不會害我。與其趕慌躲了露出形藏,不如使一出金蟬脫殼。
寶玉跟在後頭也聽到了,正要拉着寶钗一起逃遁,隻聽吱呀一聲,他慌得蹲在花叢底下。
寶钗沖着窗口探頭笑道:“颦兒,看你往哪裡藏?”
司棋被唬得一怔,慌得忙抿頭發,心虛地說:“我在這兒睡午覺呢,姑娘在這兒做什麼?”
寶钗心懷鬼胎,反問她:“方才有個姑娘蹲這兒弄水玩,又像被蛇咬了似的逃了,我瞧是林……”
她話未說完,一個重物就打在了自己嘴上。
“薛大姑娘在外頭偷聽了許久不肯挪步,還想着禍水東引呢。平姑娘來瞧她主子,什麼都沒聽到,你平白陷害她做什麼。”
隻見王公子手持一把玉石柄折扇,指腕漫不經心地翻轉扇柄,任意抛接。
原來自己竟挨了那扇子重重一打,寶钗心知這事遮不過去了,橫豎丢醜的又不是自己,反勸司棋說:“你也瞧見了,如今不隻一個人知道了。你若還想活命,趁早家去罷。”
司棋心想早前婚事已定,眼下也不懼什麼了,便說:“我明日就辭了二姑娘,回家待嫁去。”
“這扇子雖髒了,還值幾百兩銀子,就送給姑娘做陪嫁了。”禛钰将扇子擱在窗台上,頭也不回就走了。
司棋拿了扇子一瞧,便知價值不菲,想叩頭道謝也來不及了。
寶钗氣悶不已,她才提了半個“林”字,王公子就急忙堵她的嘴。
将一聲“颦兒”扭做“平兒”,一把玉石扇子不過沾過她的嘴臉,就随手丢出去送人情。
這位王公子,對林姑娘真是百般愛護,一點兒是非也不肯讓她沾染。
晴雯見寶钗走遠,才從山石後頭慢慢轉了出來,若非表少爺及時趕到,隻怕林姑娘就要背一口偷聽風月的大黑鍋了。
看來這表少爺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此時潇湘館中一片靜谧,自打入夏以來,黛玉便思量着做件禮物,答謝王表哥平日裡的關照,又怕被丫鬟們知道了打趣她。
便以制羽毛筆為借口,每每讓晴雯幫忙收集鵝羽。自己則趁夜裡掌燈亦或是歇午覺時,躲在帳中編織鵝羽扇。
今日大功告成,一看時辰鐘又誤了卯,唯恐姊妹們笑她癡懶,連忙梳妝出來。
剛到門外,就見王表哥背對着院牆,頂着毒日頭等在那裡,好同她一起去詩社。
黛玉不好意思,心知自己起來遲了,他不便進來,隻得站在外頭煎熬。
她悄悄站在他身後,踮起腳舉高扇子遮在他頭上。
見地下影子一動,禛钰蓦然回首,與她面頰相貼,碰了個正着。
黛玉慌得身子後仰,又被他長臂一環,帶進了懷中。
“表妹,小心呀……”禛钰扶穩她,慢慢松開手。
黛玉挪步向外,一面清嗓子,一面轉着缂絲團扇遮住自己羞紅的臉。
半晌才開口問:“表哥怎麼不拿扇子?”
禛钰歪頭,向她攤開手道:“等着表妹送呢。”
“我隻有女兒家的扇子,你也好意思要。”黛玉轉眸嬌笑。
“是我的,我為何不要?”禛钰微微低頭,在她耳畔說:“我看表妹有一把鵝羽管劈絲織的扇子,偷偷為我織了兩三天呢。”
黛玉不由輕輕咬唇,什麼事都瞞不過他,隻得把羽扇取來給他使。
“白羽柔似夢,禮輕情意重。”禛钰如獲珍寶地接過扇子,仔細端詳,拿在手裡贊不絕口,姿态潇灑地搖了起來。
黛玉悄悄打量俊美無俦的表哥,回想昔日他對自己的溫柔體貼,對旁人的不假辭色。不由暗忖:扇有雙面,鵝有兩色,表哥待她好是真的好,但仍然不夠坦誠,始終保留了不欲她窺探的另一面。表哥啊表哥,你可知,白羽扇起春心柔,吹不散翠黛兩彎暗情愁。
二人并肩過了沁芳橋,一路往稻香村去。
偏在藕香榭外,見寶玉摁住寶钗雪白的一段酥臂。斷了線的紅麝串,赤珠亂滾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