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儀及笄簪玉竹,王夫人倒栽破鼻相
黛玉在裡間并未睡着,表哥的話,她一字不落地都聽到了,感激、歡悅、戀慕,層層疊疊的情愫在心頭泛湧。
晴雯掀簾進來,見黛玉合眼睡了,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忍不住輕歎了一聲:“表少爺待姑娘這樣好,那寶玉可怎麼辦呢?”
黛玉朦胧間聽了這話,怅惘若失,心中也是一歎。
寶玉待自己溫柔體貼不假,會替她嘗嘗藥苦不苦,摸摸衣衫薄不薄,囑咐她飯後不要貪眠,起風勿要着涼,陪她說笑解悶。
若非有表哥的愛護比對着,她還真以為這就是關心了。
表哥不會唠叨她按時吃飯用藥,而是親自監督送飯送藥,知道藥味不好,就有長嘴飼藥壺、麥芽糖送來。寒霜雨雪,就有絨衣暖裘奉上;炎天暑熱,就有涼簟風扇搬來。
寶玉多少次賭咒發誓,論親疏、道次序,說她如何如何重要,可他的眼睛不在丫鬟的胭脂口脂上,就在姊妹的膀子胳膊上。
而無論何時,隻要她偷觑表哥一眼,他的眼神永遠都停留在自己身上,人前拐彎抹角地表白心意不避嫌疑,人後忘情坦誠“我想你了,心總為你跳得狠”。
若有人編排自己不好,寶玉隻會說“林姑娘若說這些混帳話,我早和她生分了”。他的喜歡其實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要順着他的心意來。
從始至終,都是自己向下包容不谙世事的寶玉。她放低期待、一再容諒,才是寶玉的知己,而寶玉根本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當有人陰陽怪氣地寒碜自己時,表哥卻會不顧形象,與姑娘家争嘴嗆聲,容不得人說她半句不是。若氣狠了他還會擺出“敢欺負我表妹,我滅你全家”的氣勢。
此時即便在父親跟前,表哥也大無畏地站出來主動試針,不顧自身安危,抛卻名聲忌諱,一片赤誠為自己着想。
在表哥這裡,她得到了無條件的偏愛與尊重,讓她嘗到了有恃無恐的安心與甜蜜。
若自己還不能堅強起來,迎擊病魔,豈不辜負了他的犧牲和付出。
思及此,黛玉勇氣倍增,安心睡去。
為了方便照顧黛玉,晴雯以寶玉去國子監求學為由,交還了绛芸軒的鑰匙,讓鳳姐停發她的月錢,直接住到潇湘館去了。
除了旦暮服侍黛玉的飲食起居外,晴雯每日申正時分,都去王太醫家拿禛钰試針,酉時三刻再回潇湘館去。
非除衣不能施針,禛钰隻能穿一條及膝的犢鼻褲躺在床上,任憑晴雯針灸。
晴雯從小伺候寶玉洗漱沐浴,絲毫不覺得面對男子的軀體,有何難堪之處。
再加上她心性純粹,情竅未開,即便表少爺健碩緊緻的身材,容華英俊的臉蛋,呈露在自己眼前,她該紮針的時候,也是心靜手穩,毫不含糊。
起初幾針禛钰并未覺得很疼,直到紮了七八針,他才悶聲哼起來。
王君效一面記錄他的狀态,一面讓他說明疼痛的層次。
又挨了幾針,禛钰已是頭頸皆紅,渾身是汗,額角脖項的青筋,都在突突地暴跳。
兩刻鐘後,凄厲的慘叫破空而響,隻把人聽得神魂懼抖。
晴雯有些猶豫地看向師父,王君效擡手給禛钰擦了擦汗,隻道:“順序沒錯,繼續。”
禛钰疼得牙關瑟瑟,渾身抽搐,又生捱了一盞茶的功夫,王君效才松口說:“可以了。”
晴雯收了針,忙問師父:“給林姑娘紮針時,她也會這樣疼嗎?”
王君效道:“針灸隻是輔助,屆時還要刳心,我會給林姑娘服用一定劑量的麻沸散,她不會感到疼痛。”
“那就好。”晴雯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氣。對着表少爺深深鞠了一躬。
禛钰仍蜷在床上微微抽搐,十指将被褥扯得破敗不堪。
王君效伸手覆在他額頭上問:“還有九十九套針法,你确定都要親自試一遍嗎?”
半晌,才聽見他從牙關裡,艱難溢出一個“要”字來。
“回去好好歇着,明日申時再來。”
坐在回長林園的馬車上,晴雯才慢慢松開攥緊的雙手,她發現十指開始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既是針灸順利完成的激動,也源于内心深深的震撼。
見到表少爺的慘狀,晴雯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寶玉那個連餓都扛不住的少爺,也能為林妹妹做到這種地步嗎?
還有九十九天,隻要表少爺能扛過這三個月,她就不再說他一句壞話,再不阻攔他靠近林姑娘。
翌日鉛雲壓頂,秋雨連綿,禛钰不顧身上殘留的痛楚,執意戴上鬥笠披了蓑衣,往京郊驿站去了。
林海撐着傘大步而來,歎道:“殿下千金之軀,當以家國社稷為己任,保重身體,我不信你手下沒有試針的高手。”
禛钰笑說:“林少師,孤自小素積野心,既要帝位江山,也要知己美人。所以我甘願付出比别人多千百倍的行動,以求厚報。”
“魚和熊掌若可兼得,世人也就無有憂愁了。”林海聽他如此說,不再多言,轉而講起了驿站的設置,及急遞鋪、遞運所在戰争時期的營運策略。
禛钰洗耳恭聽,不時請教。
每日上午,禛钰要輾轉于京郊各處“課堂”,下午要忍受痛得死去活來的針灸,如此硬生生捱過了冬至、除夕、元宵,到了第九十八天。
第九十九天,替禛钰來試針的人卻是章明。
晴雯不由問:“表少爺怎麼沒來?”
章明歎了一口氣說:“明天就是林姑娘及笄的日子,他不想讓林姑娘看出他痛得直不起腰來的樣子,所以必須緩上一日。”
晴雯心中直歎可惜,一邊給銀針消毒,一邊嘴硬道:“我原想着等他捱過了九十九天,好在林姑娘面前給他表功,哪知他竟功虧一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