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一夜未眠,翌日清早,父女倆吃過早飯,就乘車往長林園趕。
晴雯、紫鵑、雪雁、永齡幾個姑娘輪流服侍黛玉。
“黛玉”因為身體疼痛,一夜未眠,口中低吟不絕,聲聲喊娘,平安才喂了她兩三口粥,她又都哇地一聲全吐了。
封夫人一面為她擦汗,一面偷偷抹淚,不過一天而已,這孩子就生生瘦了一圈,兩眼流淚不止,腫得像桃兒一般,好不可憐。
聽到嬷嬷通禀林老爺來了,封夫人忙起身讓坐,拉着女兒平安,躲到耳房哭去了。
林海與“禛钰”一起進來,才走到帳前,就見“黛玉”顫手指着“禛钰”喊:“你來幹什麼?快回去!我沒什麼好看的。”
“禛钰”臉上滿是淚痕,搖頭抽噎,她第一次清晰地見到病容凄慘的自己,想到表哥替她承受了如此深重的苦楚,一腔悲戚化作無聲之泣,千言萬語都不及說了。
晴雯正要給黛玉診脈,見表少爺在床柱前哭,不禁生氣道:“姑娘需要平心靜養,表少爺這麼個哭法,教她如何安生。”
“禛钰”捂了臉,三步兩步轉過床後,出去了。
床上的“黛玉”道:“以後表哥若再來看我,你們一概不許放他進來。”
大家心知黛玉喜潔愛美,必不肯讓表少爺看見她玉減香消的病容,都默默點了頭。
林海對衆位姑娘作了一揖,感謝道:“多謝各位姑娘鼎力相助,幫玉兒度過劫難。林某已備謝禮,聊表寸心,請諸位姑娘切莫謙辭。”
姑娘們哪敢受林大人的禮,忙不疊地蹲身福禮。
“黛玉”勉力微笑道:“這是你們應得的,都去領賞吧,留我與父親單獨說會子話。”
姑娘們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屋子。
“父親!”禛钰喘籲籲地喊了一聲。
林海搖頭道:“在下不敢當。”
禛钰眉頭一挑,發白的唇角扯了扯,“如今你不想當,也得當了。”
虛弱的話語中,卻給人無比強勢的壓力。
見林海沉默如山,禛钰還想再說兩句,一張口卻咳嗽了兩三次。
林海忙伸手撫背部幫他順氣,輕聲歎道:“好好養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親自倒了溫水來,一勺一勺地喂禛钰喝。
禛钰擡眸看他,心中無限感慨,從小到大,父皇何曾這樣溫柔地對待自己。倘若父皇能像林少師這樣待他慈愛一點,何至于讓自己困在十年仇恨裡無法自拔。
“在我把這副身體,完整地交還給她之前,還請您千萬别讓她來。”禛钰握住林海的手,在他手背上一撚,“我見不得她哭。她一哭,我隻會比剖心還痛。”
“好,我不讓她來。”林海答應他,喉嚨不由發緊。
禛钰嘗試将氣息緩降下來,又對林海說:“雖然我們靈魂互換,之前的記憶并不相通,但我仍然希望您能教她帝王權術,萬一我撐不到最後,她就是我。
她那樣聰慧美麗,有仁德愛人之心,有經邦濟世之能,卻隻能在這重男輕女的塵世裡,受盡禮教的規束、婦德的壓迫、宗法的剝削。
我多想她能在我的庇佑下,成為一個幸福而自由的人。說到底,世事無常,若你我一時缺位,能保護她的隻有智慧與權力而已。”
聽他這一番話,不得不說,林海很是意外。
他從前多少以為,太子是對玉兒最多不過是關雎之思,少年情熱。卻不知他已經為玉兒,想得這樣深遠了。
自古以來,哪有男人對女人的愛,超出了供養愛憐的範疇?而他竟希望玉兒能夠自立自強,掌握人間至尊至貴的兩樣法寶。
若無海納百川的胸懷,穩如泰山的自信,哪個男人敢做出這樣的承諾來。
林海瞧着“她”笃定的眼眸,仿佛帝王睥睨天下,又似明星望婵娟。
他勾了勾唇角,苦笑了一聲。
女大難留了。
黛玉随父親回到了林府,得知表哥拒絕讓自己再探視,心酸難言。
但見窗外暮春将盡,東風過去,落紅成陣,園中許多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不覺也垂下淚來,又聽父親在外敲門。
黛玉忙擦了眼淚,笑着迎上去。
林海攜了一本書進來,一臉肅然地說:“從今日起,為父親自教你學問。”
黛玉看到那本名為《治國方略》的書,心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