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妖言惑衆了!額根提是靈力最高的薩滿法師,她從未預言過天災!”
“分明是天高氣爽的時節,如何會有雷雨冰雹?”
鶴童一時沒了主意,他的祖母額根提已經病倒了,無法給出正确的判斷。
而禛钰并不理會他們的質疑和反對。
還是有些婦孺嘗試着與禛钰交易,用鹽巴與酸奶換了一些魚和肉。但到底還是沒有人敢把孩子送到小木屋來。
黛玉沉心靜氣,仔細感受天氣的變化,風向逆轉,空氣的流速變快,太陽光越發強烈了。對比早上的濃重的濕氣,這确實是冰雹的前兆。
她忍不住勸大家說:“的确會有大冰雹降臨,你們的氈帳恐怕無法抵禦,孩子們會承受不住寒氣的。”
然而沒有人信任他們。
禛钰一直在木屋門口,等到大風飙起,仍不見人來,才把哈爾和食物一起拖回了木屋中。
哈爾被挑斷了手筋,兩隻腳又被禛钰捆死在房柱上,連眼睛也被布蒙住,行動範圍隻有三尺,活像一條被人嫌棄的癞狗。
沒過一會兒,木屋的門被人密集地敲響,禛钰接納了一個又一個嚎哭的孩子進來。
外面漆黑如夜,暴雨冰雹、電閃雷鳴紛至沓來,每當有紫電霹靂而下,就引得孩子們此起彼伏的哭聲。
黛玉一邊安撫他們,一邊給他們分發果子,還教他們哼唱沒有文字的江南小調。
到了晚間,木屋裡已經有二十個孩子了,有兩個老婦人在裡面生火塘,給孩子們熬魚湯吃。
禛钰問老婦人:“阿媪,所有孩子都在這裡了嗎?”
老婦人歎道:“北山那頭還有一個寡婦,她一直不肯改嫁,一個人養孩子,與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她離我們這兒有二十裡遠,這麼大的風雨根本過不來……”
“我去帶他們來。”禛钰神色凝重,披上了狼皮作為雨衣。
“表哥!”黛玉見他要頂風冒雨去救人,憂心忡忡,既舍不得他涉險,又憐惜受災的孤兒寡母,一顆心在兩難間擔驚受怕。
“這樣的天氣,連火把都燃不住,如何辨别方向?連馬匹都不敢出行,你又如何翻山越嶺?”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我會驅神召将,不會有事的。”禛钰攬住黛玉的肩,親吻了她的額頭,“你放心,我會帶那母子倆平安回來的。”
黛玉隻能眼睜睜地看他轉身拉開門,沒入了風雨肆掠的夜中。
孩子們擠擠挨挨地睡在火塘旁,黛玉望着彤彤的火焰,眼見時光一點點流逝,心裡不知怎麼煎熬,人在疲累與驚惶中半夢半醒。
忽然一道驚雷劈下,轟隆一聲,把所有人都震醒了。天好像破了個大窟窿,怒瀑飛洩而下,打在木屋頂上,密密匝匝如石滾一般重響,孩子們的哭聲都被淹沒掉了。
他的水厄,會不會就是這一天?
黛玉捂住了臉,不敢深想,倘若他一去不回,自己該怎麼辦?
隻聽到耳畔有人對她說:“假使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就是我。”
黛玉蓦地一下睜眼,夢醒了。
她走到門邊,正打算拉開門,換點新鮮空氣進來。就聽到有一聲輕微的敲門聲,一下、兩下,聲音漸漸變大。
霍然打開門,就見表哥披着一身狼皮,胸前抱了一個裹着厚毛氈的小男孩。
“表哥!”黛玉欣喜若狂,忙将男孩抱過來。
她将男孩輕輕地放在火塘邊,那孩子不過兩三歲大,已經睡熟了,臉上還挂着恬靜的笑容。
黛玉欣慰不已,回頭替表哥摘下狼皮,卻見他眼眶通紅,臉上挂着濕痕,也不知是雨珠還是淚珠。
禛钰一把将眼前人攬入懷中,頭抵在她的頸窩,用幾不可聞的哭腔說:“他母親被山洪沖走了,我沒有選擇救她……”
雷電将天空照成了紫紅色,那個女人拼勁最後的力氣,将孩子抛給了他……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她哀哀不絕的眼淚。
一股激蕩靈魂的深愧,吞噬着他的理智,讓他脆弱得如同失恃的孤兒。
在這個天地能量強勁交彙的地方,他的靈力不斷攀升,在夢裡不但記起了绛珠與神瑛的前世今生,還看到了他違背誓言的慘痛後果……
“一定不會教她餘生好過,十年長恨,我會一天、一時、一刻不少的,都還給她。”
年少輕狂的他,輕率地許下誓言,又背叛了誓言。天道承負,不昧因果。若他不想讓黛玉經曆十年痛苦,唯有自己替她一肩承受。
若要了卻前塵怨債,隻能被迫在生離與死别之間,相殺與相忘之間,各選其一。
此時此刻,他甚至連看一眼黛玉的臉,心都會不可自抑地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