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失了靈魂的空殼,路都不會走了,動一下就跌一跤,好似除了眼淚,無所依憑。
章明攙起太子,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軟弱、哀傷、深悔、悲痛,這些詞會浮現在這個人的身上。
浮雲缭亂,星槎海上,茫茫汪洋中南風呼嘯,往海船甲闆上席卷而來。
晴雯雖披了厚實的哆羅呢鬥篷,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還猶不敢置信,自己與姑娘就這樣來到了海上。
一把金瓜子,兩張通關文牒,三套換洗衣服,她們就這樣離開了故國。黛玉隻從妝奁中拿走了四樣東西,白瓷珠簪、琺琅珍珠懷表、追誅及洪音貝殼。
通關文牒是林海親自為她們蓋印的,除了他,旁人都不知情。
也不知平安、紫鵑、雪雁、永齡幾個要哭成什麼樣了,還有太子殿下……
晴雯忍不住道:“姑娘,太子見了你的血書,還不得哭死。”
黛玉掀開兜風帽,微笑着揚起滿目惆怅的臉,“他把我的眼淚都奪走了,那就讓他哭個夠吧!”
兩個明媚嬌豔的姑娘,就這麼輕裝簡行登上了出海的大船,一些不懷好意的男人很快盯上了她們。
晴雯與黛玉對視一眼,在甲闆上談笑自若,坦然面對衆人或驚豔或垂涎的目光。
一個圓臉闊口的絡腮胡子摁捺不住,率先走過來攀談:“看二位姑娘長得嬌花一般,莫非不想嫁漢子,所以逃婚到茜香國去?”
他一面笑嘻嘻地問,一面手裡還掂着銀錠子,似乎在顯示自己雄厚的财力。
黛玉并不答話,打量了這漢子一眼,此人面圓鼻低,眼下發黑,必是重欲之人。
一臉了然地說:“想必閣下是沖着走婚去了。”
絡腮胡子扣了扣臉頰,說:“嘿嘿,去碰碰運氣。我雖粗野,頗通鏖戰之法,一去三月,少說也要走幾家姑娘。”
黛玉冷笑道:“茜香國女王才崩,宗主國上皇又龍馭賓天,臣民都要追思祭奠,至少百日不得婚嫁,隻怕你白跑一趟了。”
“什麼!”那絡腮胡子聞言也是一驚,“老子好不容易攢夠了錢,竟花不出去。”
暗中窺視的兩個人,眉眼竊動,交換了下眼色,一左一右地攏到絡腮胡子身邊,撺掇他下到船艙中賭一把,又指向一個肌膚豐美的金發胡姬,壓低了聲音說了兩句話。
那絡腮胡子心頭一樂,與二人稱兄道弟起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屁颠颠地下了船艙。
一個黑衣公子,提了寶劍,起身對身後的扈從低聲喝道:“走!”撥開衆人往船艙深處鑽去。
他身形颀長,腰束革帶,行動間更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晴雯慢條斯理地跟在黑衣公子身側,忽然身子一歪,瞬間拉住了他的手,簡短道了一聲“抱歉”就退到一邊去了。
待船艙中一出“仙人跳”上演之後,黑衣公子的扈從立刻沖上去,抓住了二男一女的嫌疑人。隻把絡腮胡子吓得魂不附體,撂下滿床的銀錠子,慌不疊四下找鞋。
與黑衣公子擦肩而過的時候,黛玉微微側頭,說了一句:“漁婆網疏,漏了蛟龍。”
隻聽噗通一聲,晴雯将絡腮胡子的靴子抛到黑衣公子胸前,笑咪咪地說:“真真國的斥候把諜報藏在了靴皮夾縫裡。”
那絡腮胡子聞言色變,又見黛玉與晴雯二女将他堵在艙中,不得出逃,即刻眸露兇光,抄起銀錠子就向她們砸去。
黛玉掀開鬥篷去擋,晴雯随即飛镖、飛針齊下,将那人擊暈。
黑衣公子将寶劍從劍鞘中抽出二寸,劃開靴子,果見其中密藏了字條,可惜是外國文字,他看不懂。
黛玉偷瞄了一眼,笑道:“這是吐火羅文,事涉機密,我不便說。還請漁婆見諒。”
黑衣公子向左右低語了幾句,随後便有人将暈倒的絡腮胡子給架走了。
“你們跟我來!”黑衣公子将她二人帶到一處僻靜的船艙中。
見黛玉容姿絕豔世所罕見,而且機敏聰穎,精通四夷語,黑衣公子心下疑惑,問:“你為何稱我為漁婆?”
黛玉徐徐折起兜風帽,笑道:“漁婆捕魚,司寇捕盜,不是很像麼?而況少司寇是女子,若是男子,我就稱漁翁了。”
“姑娘眼拙了,我胸前一馬平川,喉結明顯,個子又高,怎會是女子?”黑衣公子微微蹙眉,朗聲大笑起來。
晴雯雙臂交疊,掃了她一眼,道:“男女之别,關鍵在癸水,我方才與你握手時,就發現你正值經期第二天。”
此話一出,那姑娘旋即變了臉色,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低聲問:“你們怎知我是少司寇?”
黛玉笑道:“茜香國司寇掌邦禁刑獄,而今女王薨逝,宰牧赴中原舉哀,群龍無首,正是各國罪犯流竄作案的時候,在海船上見到少司寇并非罕事。而況你與屬下行事不密,言語不慎,被人窺知身份,并不意外。”
晴雯聞言暗笑,從一上船,姑娘就帶着她四下亂逛,為的就是找一個可靠的向導和保镖,憑她的讀心神技,就選中了這位英姿飒爽威風凜然的少司寇。
“在下茜香國少司寇,向淩風。”少司寇肅立抱拳,又問黛玉:“敢問姑娘高姓大名?”
“在下林思政,是來競選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