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雖笃志學醫,但近來受黛玉耳濡目染,也知道這些策論的分量不輕。
随便一篇拿到朝堂上去,就算換不來官祿,也能名傳百世了,再不濟刊刻成集,靠潤筆費也能大賺一筆。
“咱們晴太醫越發小氣了,幾篇文字罷了,也值得提在心上。”
黛玉伸指在她額上一點,笑道:“兵者無不讀六韬三略,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常勝将軍。醫者無不習靈樞素問,你告訴我妙手回春的有幾人?王者無不攻牧鑒尚書,又有多少帝子坐穩了江山。”
“策論文章下筆千言,真正要施行天下,措置有方難之又難。若竊文章者,能依此惠民利國,不也善莫大焉,功成不必記我。畢竟我之禀賦依鴻蒙潤養而來,亦不可貪天之功,以為己力。”
晴雯聽了這一番無私言論,不由慨然:“好姑娘,你可愈發仙品神格了,我得時時扯住你的裙子,防止你撇下我,自個兒飛上天去。”
“才講些正經道理,你這蹄子就編派上我了,你既招我,我可要撕你的嘴了。”黛玉笑着去擰她的嘴,不巧絆上了腳下的小杌子,跌跌絆絆地要倒。
忽然被人攬住腰身,扶了起來。
隻見一身華服鮮衣的蘇美人,挑眉魅笑,狐狸眼中夾纏着一絲暧昧的興味,叫人忍不住心肝一顫。
晴雯本是未開情竅之人,出于本能地擋在黛玉身前,屏蔽住了他居心不良的視線,冷聲道:“誰許你上來的,半點規矩都不懂。”
蘇美人勾唇笑道:“晴大夫替我傳話,遲遲未返,我怕生計無落,就趕着上來了。”
“蘇公子不滿我給你安排的差事,何妨另謀高就。”黛玉撣了撣身上的灰,頭也不擡地說。
“林姑娘也不必拿耕鋤園圃之事搪塞我了。方才我打敗了一幹愚男蠢女,才上得樓來。
那些空有膀子蠻力的家夥,恐怕無法保護姑娘安全,不如請我做你的貼身扈從。
我雖喜美服、愛珍馐、好音律,但劍術已臻化境,以一敵百不在話下,如此看來我才是‘物美價廉’,值得你擁有的人。”
那人大言不慚地說着,話音剛落,就有幾個北戎人跌跌撞撞地爬上樓來,顫手指向蘇美人,對黛玉說:“屬下攔不住他……”
黛玉悄然揪緊了裙擺,這個蘇公子着實不簡單,不像是章德方所能掌控的人,他既出自與吳岩有仇的蘇家,又頗精劍術,極可能是覆滅吳岩一族的兇手。
尚不知他靠近自己的目的為何,為了穩妥起見,黛玉思忖了一會兒,方氣定神閑地說:“也罷,我許你留下來,不過你得先跟着永齡學幾天規矩。等我回來再用你。”
“帶我走!”蘇美人向前逼近一步。
黛玉偏頭睨着他,一雙含露目似笑非笑,仿佛凜冽的冰雪,凍得人銷魂蝕骨,冷冷道:“你命令我?”
這股舉輕若重地威壓感,讓倨傲勝慢蘇美人不由低下了頭,扶膝跪地,改換了言辭,“還請主人允我随行。”
“主子跟前,哪裡還容得下一個‘我’字。”黛玉嘴角提起一絲譏笑,手搭在樓梯扶手,提裙款步下樓,漫不經心地說:“美人是帝王之妾,不堪為名。做人當端直其心,不為邪惡。所謂‘正本清源’。從今往後,你改名為清源。”
“清源謝主子賜名。”
趁着海港還未封凍,黛玉與晴雯蕩舟趕赴琉璃島,先去相府拜會真如密,而後由她引薦帶領,進了藥典司旗下的外廷醫寮,看望武圓。
果然年關将近,疾醫都疏于職守,隻有武圓的舅舅在一旁看護,給甥女喂糖米粥。
聽說從前山林騎兵對陣的勝方首領林思政來看武圓,武家舅舅非但沒有感謝之意,反而疑心是她逼死了武圓。
武舅舅摔下碗筷,激動萬分地咆哮起來:“又不是什麼同窗同僚深情厚誼,你巴巴地來看她死了沒有,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黛玉不辯不惱,立地不動地等他發洩完,面不改色地問真宰相說:“可以讓晴太醫看診了嗎?”
真宰相點了點頭,讓晴雯替武圓診脈,如挺屍一般的武圓,忽然渾身抽搐起來,口吐白沫。
武舅舅見此場景,大驚失色,越發笃信,林思政是帶着毒醫來害他甥女的,張牙舞爪地就要過來厮打。
“你冷靜一下。”真如密出手如電,将躁動的武舅舅制服,沉聲道:“是你喂的米粥有問題。”
“什麼?”武舅舅瞪大了眼睛,隻見灑在地上的糖米粥被螞蟻爬過,那群螞蟻蜿蜒蠕動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
晴雯按穴施針,幫武圓催吐出來,好在她吞咽困難,吃的量有限,不至于傷及性命。
三雙眼睛都盯在晴雯的手上,隻見她依次在武圓的百會穴,四神聰,風府穴,啞門穴,内關穴,水溝穴、湧泉穴上飛針,捏着針柄揉捏彈撚。
待她取下銀針,擦針淨手後不久,一直昏迷不醒的武圓,緩緩睜開了眼。
武舅舅心頭大喜,忙喊了一聲:“圓兒,你可醒了!”
恢複痛覺的武圓眉頭緊鎖,視線模糊,瀕臨死亡的恐懼感再度複蘇,嘶聲大叫起來:“大将,不要殺我!”
真如密倒吸一口涼氣,看向黛玉,攢眉道:“兇手是她!”
黛玉點點頭,指着地上摔破的瓷碗,“隻怕還有一個從犯東魁。”
真如密警惕地環視四周,立刻派人封鎖醫寮,全力緝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