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說話不合時宜罷了,從前我所認的字,都是承她所授,說來她亦是熱腸人,可惜半腳入了空門,倒成了僧俗男女四不像的人了。”邢岫煙笑道。
史湘雲噘嘴道:“我也不會說話,可不像她那樣不讓人。”
黛玉見史湘雲走路輕快,脖項上挂的金麒麟一颠一颠地打在胸前,不由笑道:“你不會說話,你的金麒麟可會說話了,我瞧它不但會随聲附和,貌似還長胖了一圈。”
一句打趣的話,倒叫史湘雲滿臉绯紅,捂住麒麟不則聲了。
“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邢岫煙嫣然一笑,伏在黛玉肩頭,将一段“麒麟撮合,遂成佳偶”的故事娓娓道來。
原來早在三年前,賈環招聚匪類夜盜榮國府時,史湘雲差點失身于賊徒,是衛若蘭出手相救,才保住了清白。
衛若蘭帶她到園子裡,砍削了一樹海棠花将她半掩起來,以躲避盜賊的迫害,卻不慎将自己赤金點翠的麒麟,也遺落在花園裡。
事靖之後,李纨找到了史湘雲,還以為那金麒麟是史湘雲弄丢了。
很長一段時間,湘雲都戴着這隻大金麒麟,又找不到恰切的場合還他。
後來湘雲得知雪雁她們幾個都學了騎射功夫,她不甘人後,也央求武師許七娘帶她上潢海鐵網山射圃。
偏巧,衛若蘭的父親衛靖宇,得了遷至閩州做征南總兵的調令,衛若蘭打算随父南下掙軍功,也在此山射圃。
兩人遇上,湘雲便将衛若蘭的金麒麟還給了他,并答謝他救命之恩。
隻是不想那日天降大雨,白晝如夜,二人在狹窄的山洞裡避雨,待了兩個時辰。湘雲叽叽呱呱說了許多話,衛若蘭隻是笑。
待雨停了,許七娘帶着林海找到他倆時,這小兒女兩個肩靠着肩,頭碰着頭睡着了。
衛若蘭驚醒過來,意識到唐突了佳人,手裡的金麒麟又解釋不清,靈機一動,向林海求親了。
之後在兩家長輩的見證下,史湘雲與衛若蘭交換了金麒麟,衛若蘭許諾待近海戰罷,就回來娶湘雲。
可惜,兩個月前征南總兵衛靖宇陣亡海上,衛若蘭子代父職,襲了總兵一職,眼下還在閩州戍海守制。
二人的婚期自然也要推遲到三年後了。
“說什麼古記,好沒意思。我還沒講你家鶴童大戰清吏司的事呢!”
史湘雲作羞,拉住邢岫煙的手,連忙岔開這段:“話說上皇駕崩那會兒大赦天下,坐監的賈環,也該放出來了罷,隻不知他眼下如何了。寶玉哥哥久不回來,長興侯的爵位就被皇上革掉了,隻怕老太太一走,榮國府也會被聖上收回。上回老祖宗八旬之慶,也辦得不體面,老爺太太變賣了幾樣賀禮,在京中另置了幾間房子,已備萬一。”
想起白發如銀的外祖母,黛玉幽幽歎了一口氣。
縱然老太太在權衡家族利益的時候,也有薄待林家之處,到底她老人家也真心疼過自己一場。
如何也不能讓外祖母晚年難堪,至少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内,應該給予照拂。
隻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舅舅舅母,歸根結底寶玉剃發出家,也有部分是她的原因。
衆人心事重重地走了一段路,史湘雲見氣氛冷了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忙另起話頭說:“我與若蘭的事不過是應了一個巧字,鶴童叩馬搶親的事那才叫跌宕起伏,感人至深呐!”
晴雯來了興緻,忙拉住湘雲,好奇問道:“什麼故事?雲姑娘快講了來。”
史湘雲才清了清嗓子,邢岫煙就紅了臉,知道她是個愛取戲的,更覺不好意思,步子慢慢落到後頭去了。
“今春杏芳時節,岫煙姐姐在渡口接父母上京小住。清吏司薛蝌也接來嬸娘王氏并堂姐寶钗,為嬸娘慶生。一行人在渡口遇上了。
薛蝌見岫煙姐姐生得端莊穩重,知書達理,心中意動,便求嬸娘王氏說媒,想聘岫煙為妻。
王氏對邢家伯母表露了這層意思,寶钗也撺掇了一番。邢家伯母見薛家二房根基不錯,薛蝌一則現有官身,二則家族大富,三則生得又俊,四則品性良好,心中十分歡喜,也沒問過女兒意見就應下來。等岫煙姐姐知道的時候,薛蝌都已經在送聘禮的路上了。
鶴童得知此事,二話不說就帶着幾個人當街攔馬,硬是拼着一身蠻力,将薛蝌逼退回去,最後親也沒定成,邢薛兩家的關系也鬧僵了。
邢家伯父伯母以為鶴童是林家奴才,又是異族人,且行止粗魯,面目強橫,唯恐他糟踐了自家女兒,百般不願意,非逼着岫煙姐姐回家待嫁。
那時候岫煙姐姐為此也不知哭了多少回,長林園整夜都回響着鶴童吹羌笛的幽怨曲調,就連我這樣開朗的人都不免抑郁起來。
幸而後來父親為鶴童做了保山,對邢家父母說鶴童是林家家臣,能文能武,懂經濟世事,擅農商營謀,家底遠比清吏司強得多,且他為人正派,對岫煙姐姐又好,二人情投意合,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史湘雲一氣講完,又拍着手笑說:“後來就皆大歡喜了,岫煙與鶴童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十六,姐姐可以來觀禮了!”
“那可真是趕巧了!”黛玉回望走在最後頭的邢岫煙,兩手一攤笑道:“隻可惜我爹才得了一筐謝媒錢,我就要拱手送出去了。”
史湘雲笑道:“你都是一國之主了,手握金海銀山,倒克啬起來了。”
“公器不得私用,更何況國之庫銀取之于民,豈能挪借空耗。”黛玉一手當胸,一手負後,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哎呀,瞧這話說得堂堂冠冕氣象,女王陛下就差沒長個美胡須,好在下巴颏上捋一捋了。”惜春聽她們說得好笑,手裡的念珠掐不動了,也來湊趣兒。
晴雯見湘雲提到了薛家,不由問:“話說寶姑娘如今嫁給誰了呢?”
史湘雲與惜春對望一眼,笑着搖頭。
“還沒嫁呢……”邢岫煙在後頭小聲說道,“可惜了從前一個好胎子,白耽誤了。”
幾人正說着話,轉到大雄寶殿門前,隻見一群穿紅着綠的仆婦圍擁着一個彩繡輝煌的人,逶迤而來。
史湘雲臉上笑意一收,道:“南安太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