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不少香客探頭探腦地出來,看向一身錦繡的南安太妃,諱莫如深地交頭接耳。
王府的丫鬟也吓破了膽,瑟瑟說道:“太妃,咱們該不會是撞客了什麼邪祟?”
南安太妃疑心生暗鬼,又打了個寒噤,兩腿像是打擺子一樣,止不住地顫抖,嘴硬道:“胡說什麼!一定是有人搗鬼!見不得我南安王府安生。”
她話音剛落,那兩個聲音複又響起。
“南安郡王怯戰畏死,又無韬略,竊位素餐已久,早讓皇上不滿了。南安郡王一死,火家就無主事之人了,就算太妃趕鴨上架,連夜捉個好女婿來統兵,也來不及了。”
聽了這話,南安太妃登時六神無主了,這兩個妖人,連她打算培植女婿的事都知道了。
“那可怎麼辦呀?咱倆得她香火甚多,若不幫她把事辦了,這道行還怎麼修!”
“都怪南安太妃心願大,又專幹損德敗業的事,燒的燈油陰火太旺,兒子的小命被她沖沒了,咱們無能為力。福氣都隻能加在她女兒身上了,剛好宮裡死了一位皇後,就拿她去填鳳椅吧。嘿嘿呀呀,呀呀嘿嘿……”
伴随着一陣詭異怪誕,猶如野狐一般的笑聲,空中的對話徹底結束了。
南安太妃神思不屬地跌倒在地上,丫鬟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人給攙扶起來。
今日是十五,來往香客不少,這兩個精怪的話,必會傳得沸沸揚揚,南安王府前程堪憂。
有時候毀掉一個世家大族,未必要高舉屠刀,隻要滅掉他們東山再起的希望就成了。
當年威振八蕃的信陵君都可悲地死于謠言,更何況今日外強中幹的南安王府死于事實呢。
倘若那些“精怪”說的不假,兒子是指望不上了,南安王府架子必倒無疑,若她女兒真得了後位,也算潑天富貴,不要兵權也罷。
南安太妃也是從風浪裡走過來的,在廂房裡抖着手呷了一口茶,就讓丫鬟去請妙玉師父來說話。
妙玉本不想讓邢岫煙一幹人等在牟尼院中裝神弄鬼,奈何人家女王坐鎮,又有擅長喉舌之技的人,更兼有洪音神器加持,以至于讓她面對香客的問詢百口莫辯。
這時候南安太妃來找她,必是窮根究底來的,她一個出家人不打诳語,也隻好說些似是而非的真話罷了。
好在黛玉沒有讓她隻身前去應付,而是以女王的身份陪同。
黛玉原先也不打算做這些故弄玄虛的事,隻是蘇清源十分鄙夷太妃倚勢淩弱又損人利己的行徑,不讓他潑聲尖嗓罵兩句,實在不解氣。
起碼他用喉舌之技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把南安王府的生路給一氣堵死,由不得南安太妃跟誰讨價還價了。
至于黛玉請表哥去皇上那裡當說客,計劃讓南安郡主做皇後的事,隻是借口收回兵權的一步棋,待與真真國談判占據了上風,再将郡主完璧歸趙罷了。
南安太妃見女王與妙玉一同前來,早成愣子眼了,話含在嘴裡欲說又不好說。
黛玉見她一句敞亮話都沒了,笑道:“方才小王聽到天外有對話之聲,談及南安王府之事,想必太妃叫精怪把魂唬掉了,還沒歸殼呢。”
“讓女王見笑了,我是真被吓壞了。”南安太妃見不開口不行,隻得慚顔一笑。
又問妙玉:“妙玉師父你是極有修行的人,還請你斷斷是否有精怪作祟?”
妙玉隻能拐彎抹角地說:“三千大千世界多有不可思議之事,山門内外也有拜月的狐狸,也有稽首的狸貓,這些都是師父她老人家經曆過的。”
“你的意思是……”南安太妃倒吸一口涼氣,低聲反問道:“真有邪魔外祟?”
一個狐大仙!一個狸貓精!
黛玉不待妙玉開口,老神在在地說:“說到底,禍福無門,惟人自招。人無釁焉,妖不安作。①”而後反問南安太妃一句,“您說是也不是?”
南安太妃面上讪讪的,人已經徹底蔫了下來,佯裝不懂她話中的嘲諷之意,故作曲解道:“女王說得不錯,還是古話說得好,塞公失馬,焉知非福。”狐仙親口作保,她女兒就要做皇後了,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黛玉被太妃盲目樂觀逗笑了,敷衍了她兩句,就借口聆聽經教,帶着妙玉告辭了。
妙玉瞎聲道:“好個調皮的女王,借我的清淨道場講野狐禅。如今妄言绮語滿天飛,這裡竟住不得了,我還是回玄墓蟠香寺去罷。”
“有太妃這等利欲熏心的香客,哪裡都清淨不了。”黛玉料她秉性好潔,孤高伶俜,在别處也難安生,便說:“長林園是我姊妹的住處,裡面有個栊翠庵,種了十樹株紅梅。你帶發修行,半出塵緣半入閨閣,我想那裡必合了你的心境。若想淨居,山門一閉隻念佛陀;若覺寂寞,山門一開亦見花顔。修行之餘與我姊妹烹茶對弈,功課之暇與諸閨英談詩論道不也極好。”
“的确是好地方。”聽了這話妙玉也有意動,邢岫煙說長林園是世上罕見的清淨女兒國,也是她向往已久,希望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
隻是女王又沒把邀請的話說透,自己倒也不好點明,心中隐約期待着。
待南安太妃匆忙離開之後,黛玉與姊妹們在牟尼院吃過午齋,休息了片刻,也要回去了。
再過三日就該與真真國交涉談判了。
妙玉将一行人送出山門,看着幾個年輕姑娘簇擁着女王,前引傍圍的一陣歡聲笑語去了。
她在山門前駐立了許久,向她們遠去的馬車怔怔望着。輕快的馬車變為一個跳躍的黑點,而後再也消失不見……
翌日清晨,服侍妙玉的小丫鬟接了一張粉箋。
妙玉展開一看,盈盈笑道:“我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