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湘蓮皺眉看過來,黛玉登時汗顔無地,死命掙脫了蘇清源如鐵鉗一般的手臂,冷聲道:“本王不過是回家小住幾日,還用得着向你報備。”
蘇清源扁扁嘴,又吵着也要住在這裡。
黛玉蹙眉道:“長林園住的都是女眷,恐怕不便。不如你與柳指揮使同住東宅。”
所謂東宅,便是從前的甯國府,因為守護長林園的北戎人與錦衣衛男性居多,也需要安排獨立的住所。
禛钰便命人将甯國府啟了封帖,改了牌匾,劃撥給了他們居住。誠然,那房契地契也在黛玉名下。
“我不要!”蘇清源既找到了女王,哪裡肯離開她半步,略帶挑釁的目光掃過柳湘蓮,高昂着頭徑直走進了長林園。
黛玉無法,又攔不住他,隻得慢行幾步,回頭悄聲對柳湘蓮說:“蘇清源是王廷内侍。”
柳湘蓮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怪不得雌雄莫辨,若是女兒身,那可算是傾國絕色了。”
若把這美豔的家夥放進東宅男人堆裡,夜裡倒恐生事呢。
蘇清源饒有興緻地在長林園中閑逛了一圈,對園中景緻贊不絕口。
如今黛玉和平安母女住潇湘館、湘雲住怡紅院、邢岫煙住稻香村、惜春住暖香塢、妙玉住栊翠庵,嘉蔭堂與榆蔭堂是學堂和宿舍。迎春的綴錦樓、探春的秋爽齋自二人出嫁後,就空了下來。
黛玉當然不會讓蘇清源占據姐妹的香巢,又知他是個好享樂愛奢華的,自不會住紅香圃、曉翠堂那樣的“陋室”,就幹脆讓他住在山脊之上的凸碧山莊去了。蘇清源嘴上挑剔了一番,到底接受了這個安排。
隻是他着實黏人,黛玉與姐妹們下棋刺花、作畫吟詩、猜枚鬥牌,他也要跟着,又十分想要參與進來。
可惜他除了精通管弦音樂,于女兒消遣玩意兒上并不擅長,偏他性子又愛争勝好強輸不起,既無寶玉的謙卑溫柔,又無禛钰的包容大度。
惜春的冷僻孤介、妙玉的清傲怪谲,湘雲的心直口快,都比不過蘇清源極其不堪的壞脾氣,他有本事一句話氣走三個人,弄得大家皆不開心。
黛玉無奈,隻得哄完四妹妹,又哄雲妹妹,再給妙玉賠禮道歉,還惦記着要幫邢岫煙買首飾辦妝奁。
最後想了個絕招,派遣蘇清源到賈府聽人家的熱鬧,回來好生講給她們聽。
知道是故意支開自己的借口,蘇清源原本興趣缺缺,橫豎不去,但聽了一段前情,又好奇得緊,于是就去了。
黛玉可算松了一口氣,拍手笑道:“還虧是老君八卦爐裡的風,把個美猴王給撮了去了。”
之後黛玉回到林府幫着邢岫煙布置新房,打點妝奁床帳等物,諸事辦妥後才與姐妹們好生玩了一場。到了掌燈時分,一臉興奮的蘇清源就回來講故事了。
“先是清吏司薛蝌請來了姻世伯梅翰林、妹婿梅躍榮,強逼着要賈家三媒六證八擡大轎,将那個薛寶钗娶走。”
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賈寶玉一事無成,能娶的人也隻有薛寶钗了。薛寶钗數年來受困于金玉良姻,無人問津,能嫁的也隻有賈寶玉了。若沒多一個夏金桂,此事到這兒就算完了。
蘇清源呷了一口茶,繼續說:“偏生夏金桂那個烈貨,也自稱皇商出身,明公正道地要‘占了她清白’的薛蝌,娶她為正妻。否則就要以薛家霸占夏家家産,‘謀财詐捐,暗資敵王’為由,與薛家再次對簿公堂。”
衆人聽了面面相觑,方知還有這一宗内情,議論了幾句。
隻有黛玉知道,薛寶钗慈善鄉君的名頭,本就是北靜王篡權攝政時期下賜的。薛家拿夏家的十萬兩白銀,明為赈濟海嘯之災,實則被北靜王用來打點了參與宮變的叛軍兵勇。
若是翻出薛家與北靜王利益勾和這一節來,别說寶钗鄉君之名不保,薛蝌的七品頂戴也必叫人摘了去。甚至于粘帶了“謀逆”二字,金陵薛家八房基業都可能不保。
對于夏金桂攀誣薛蝌與她私通的事,薛蝌必是清者自清,便是對簿公堂也不懼的。
隻是防着夏金桂求而不得,狗急跳牆,咬出“謀财詐捐,暗資敵王”八個字。少不得要做出讓步。
“我估摸着資敵一事大抵不假,是薛家要命的把柄。”蘇清源放下茶盅,接着說:“那薛蝌無奈,隻得先退一步,表示願以族長名義,照顧堂兄薛蟠遺孀,每月拿十兩銀子供養夏金桂。
話裡話外嫌棄夏金桂是寡婦出身,刑夫克子,尋常百姓納回去做小妾,都離了格,何況是當官員正妻。”
誰知夏金桂當即反唇相譏:“後周開國皇帝郭威前後四娶,皆再醮婦。連皇帝都不嫌棄寡婦,你薛蝌不過芥豆小官,難不成還是活龍變的,如何娶不得寡婦?”
這話駁得有理有據,黛玉立刻猜到,夏金桂之所以能駕輕就熟玩這一出借力打力,必是表哥的壞主意了。
雖說夏金桂也識得幾個字,且機謀深遠,口角鋒芒,到底算不得讀書人,哪裡知道五代十國的事。
電光石火間,黛玉想起了某人某事,霍然站起。就見晴雯笑盈盈地站在窗口,向她暗暗招手,無聲張嘴說了“午時茶”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