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日的時光,足以讓我平靜下來,對于死亡,我并不畏懼。就如我所說,人人都逃不了生老病死,而我早在百年前就該死了。
我隻是舍不得。
忘不了人間昆侖,舍不下塵緣牽絆。
他解開了拷着我的鍊子,有意忽視剛剛的話,閉口不提,隻期期艾艾望着我,像個忐忑的孩子:“我真的知道錯了……姐姐能夠原諒我嗎?”
我望着他,視線又越過了他,若目光能飛躍山海便好了——我心裡極靜,又空落落的,不需要人說,我就有了預感,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快要死了。
或許是明日後日,也可能,就是下一個眨眼。
“姐姐……”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慌手慌腳從袖子裡拿出匕首,遞到我手中,握着我的手,往自己胸膛刺,目光哀求:“你也捅我一刀……”
我隻是看着他,任由尖銳的匕首刺進他的胸膛,血濺到我的衣袖,開出腥紅的花,他呆呆望着我,眼淚忽然落下來,小聲、不安地喚我。
“淮月姐姐……”
我卻忽然笑了,反客為主,握緊匕首深深刺進去。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攥緊我的手,又猛然松開了,好像大夢初醒一般,眼淚如掉了線的珍珠,泣不成聲。
我扶着牆站起來,慢慢走向門,他要來追我,卻踉跄摔倒在地上。他沒有說話,隻是凄厲地哭:“淮月姐姐——”
我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眼前浮現的,是那個陰鸷病弱,又格外堅強的孩子,他攥着我的衣袖,求我救他。
他不會死的——半妖,又豈會死在一把匕首之上。在身體的血液流幹之前,會有人過來救他的。
這一刀,隻當是他償還我的救命之恩。
從此以後。
“我們兩清,再不相幹。”
然後,我打開了房門走出去,是久違的陽光。
我緩緩往前走,感受到了靈氣,它們如迷了路的孩子,一個個雀躍湧來,卻又慢慢地失望離去。
沒有人察覺,我的存在。
我走在靖王府,遠遠看見梅妖攙扶着靖王,他們夫妻依偎,情真意切。我走在大街小巷,孩童追逐嬉戲,笑容天真;街邊拉扯的閑人是非,一堆圍觀的評判是非;夫妻對簿公堂撕破臉皮,宛若仇人;賣油郎喊賣時,走過胭脂店猶豫不決;我往巷子走去,聽見朗朗讀書聲。
“姜先生,我兒子能拜您為師是他的福氣——這點東西,您就收下吧。”
“能遇到他,才是我的福氣,他很有天資——以後一定會有一番作為的。”
“一定,一定。”
等門關上,我靜靜站了一會,不知為何,心忽然松快了起來,笑了笑,轉身離去。
院子裡隐隐能聽到孩童的讀書聲,我仔細聽,原來是道德經。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注1)”
忽然,我有了一種明悟:或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望着遙遙的北方,萬裡無雲也無風,天陰沉沉的,不見陽光。
就往北走吧,也好葬在靠近家的地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