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長,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官家确實如傳聞一般,是個很仁厚慈愛的君主,很難想象,他似家中兄長溫柔親切,他問她在宮廷的生活如何,練舞是否辛苦,哪怕這些對于他而言,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樂于聽她訴說。
窈窈想,如果此刻在這裡的,是别的姑娘,應該會就此愛上他,無可自拔吧?
那她呢?她難道不愛他嗎。
她壓下心中湧動的念頭,随官家一同乘坐牛車。
趙國并沒有宵禁,牛車緩緩駛往宮門的路,遠遠便能瞧見城中燈火煌煌,遊人如織,勾欄瓦舍的歌舞雜技叫喊聲轟鳴,鬧市叫賣聲交雜其中,聽不清楚。
應該是很熱鬧吧。
她在心中默念。
官家掀開了車簾,冷風吹在她臉上,卻是瘙癢的熱意,濃烈的熏香讓人耳鳴目眩,遠處的轟鳴聲仿佛就在耳畔,大街小巷都是結伴出行的男女,孩童嬉鬧,揚着手裡的冰糖葫蘆,不小心掉在地上,哭聲撕心裂肺。
他似乎彎了彎唇角,她能想象到,此刻他小鹿般的眼眸,一定透着溫潤的笑意。
他望着窗外,景色慢慢地後退,輕聲道:“東京的夜市一直很熱鬧。”
她順口接道,“國家沒有宵禁,促進經濟,百姓富裕,自然樂于……”窈窈回過神,發覺官家在看她,話停頓住,燈火昏暗,并不能看清他眼眸中的情緒,但這種靜谧,讓她有點不安。
“我……”
她正想說是自己失言,就聽見他輕輕的笑聲。
“說的不錯。”官家放下了車簾,喧嚣的熱鬧被阻隔在外,隻留下車裡的一點燭火,印在他的臉上是明暗交接的笑意,似乎是惆怅,又像是欣賞。
“隻是……”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央求吾,能夜遊東京。”
她讷讷:“啊?”旋即懊惱垂頭,瞥見他的神情,感覺好像錯過了什麼,小聲道:“那我現在央求官家,還來得及嗎……”
他笑了,“來得及。”
官家靜靜道,“隻是今日宮門下鑰雖然晚些,但也要關門了。”他皺起眉,臉上浮現無奈,目光定定越過她,好像在想事情:“……宮門下鑰才歸,若是被外臣知道,又要在朝勸誡吾,實在唠叨。”
窈窈腦海浮現一句話,與士大夫共天下,沒頭沒尾冒出來,也想不起來出自哪裡,隻是覺得有點好笑,不過比起君主集權,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她觑了眼官家,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輕聲道:“那便下次再去吧……”
她頓了頓,語氣輕快道:“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她笑起來,眉眼的清冷便化作柔婉甜美,狡黠道:“内宮的事情,原本就不應該傳出去,這可是洩露帝蹤,萬一有人行刺呢?”
官家愕然,零星的驚喜如明亮的光,抿唇時有點苦澀,可他望着她的目光,卻是充滿柔軟,喃喃道:“我年少時,也曾同大娘娘這樣說。”
“隻是……”
隻是被她斥責了。
大娘娘說,官家不應該任性妄為。他不能為一己私欲,而堵住内官臣工的嘴,見微知著,若他以後犯錯,也再無人敢言,這于國家社稷無益。
他不能有私心。
可人又不是泥塑的菩薩。
牛車停了,他忽然從怔神中醒來,一把握住窈窈的胳膊,她的體溫似乎能透過衣裳,燙的他手心發熱。
她不解地望着他,睜大杏眼,嬌憨與妩媚被巧妙的糅合,但她的目光是倔強的,她的骨子裡透着一股無畏。
——張窈娘。
他默念着這個名字,心在燃燒,又疼又麻,他本能地意識到,這個決定可能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可仍然為之神魂颠倒。
官家拉住她的胳膊,可卻遲遲沒有說話,他定定看着她,窈窈看着他,心跳逐漸失控,是因為他的目光過于灼熱,她忍不住猜測,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隻聽見他說道。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