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我的話,蕭樓主便笑了,随着綿長細碎的咳嗽聲,好久,他才喘上一口氣:“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确實有極多的人,提醒過我……”
我毫不意外:“也有師姐吧。”
對方的目光動了動,似有意外,我看了他一眼,難以看透這個人内心深處的想法,但很遺憾,我曾經在小說裡看過他們的一生,“她沒提醒過你嗎……可能話不太好聽,但她肯定怕——怕你也跟她見過的無數男人一樣,僅僅是一眼,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我。”
“她太害怕了……”
我喃喃道,師姐自幼經曆着常人難以想象的歧視、寂寞、排斥和放逐,卻又如此堅強地活下來,她内心充滿着對人的懷疑與不信任,她是冷漠的,不相信親情、友情,乃至愛情,或許唯一能讓她相信的,隻有力量,但我知道,她内心對于這一切的恐懼。
并不是因為我有多麼的了解她。而是因為,我曾經在另一個世界的某個片刻,真真切切跟着文字看過她的一生。
“或許,隻有你才會覺得阿靖會害怕。”
蕭樓主語氣極淡,我探究般看向他,笑了兩聲:“沒有人不會害怕,師姐會——你也會。隻是你們都擅長掩飾自己而已,蕭樓主……你沒有覺得,你們很像嗎……”
“太相似的人,是沒辦法成為情侶的……她需要的,是可以給她帶來溫暖的人,而不是跟她一樣的冷漠敏感……”
我沒有去看蕭樓主,隻是癡癡地看着藍天白雲,明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為什麼天上的雲卻這麼相似,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卻驟然清醒了——我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我絕不能讓自己後悔。
我拼命地抓住僅有的東西,質疑般問他:“你愛她嗎?”
蕭樓主愣住了,反問道:“你是在說誰?”我後知後覺意識到,太早了,師姐加入聽雪樓沒多久,現在的他們還沒有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曆,我靜靜看着那一湖碧水,嗤嗤笑了:“她該從江南回來了吧……雷家,雷家……她總是這樣,她一定會放過那個人的,她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可你們總覺得她冷漠無情,誰也沒有走近她的内心……”
“蕭憶情——”
我出口的瞬間,他看了過來,而看着他的目光,臨到嘴邊的話卻說不下去了,我凄慘地笑了,心裡空蕩蕩的,萬千思緒随着這一波流水,飄去未知之處,隻留下滿心的疲倦茫然:“我好像病了……”
我隻聽見對方的咳嗽聲,在一個身患舊疾,命不久矣的人面前說自己有病,簡直是一種嘲諷,如果他知道我的經曆,大概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平靜了,他如此渴望活下去,又是這樣艱難的、掙紮着、痛苦的活着,而我卻不止一次放棄自己的生命。
人生的可笑,或許正來源于此。同一種苦難,放到不同的人身上的重量是不一樣的。而我,是怯懦的庸人,旁人看來,那些稀疏平常的事,足以壓垮我。
這正是我如此欽佩敬仰師姐的原因,她太過于堅強了。我始終渴望,我能和她一樣。
“算了,我也死不了……還是你的病,更值得擔心。”
我覺得挺疲倦的,站起來往外走,對方好像說了什麼,我遲疑地往回看,瞧見年輕的男子扶着水榭的朱欄,不停咳嗽,蒼白的臉頰湧上一種病态的潮紅,身形搖搖欲墜,他是如此痛苦,這種苦難如鋒利的劍刃直入我的心髒,我情不自禁走近他,而旁邊密林深處卻無端出現幾個白袍人,他們跪下:“遵令。”
哦,他剛剛在說什麼——是帶我出去嗎?
我回憶不起來剛剛蕭樓主到底說了什麼話,但這并不重要,我不再留戀身後的景色,跟随引路的白袍人離開,何其可笑,我竟然還同情一個遠比我更加強大的人,蕭憶情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哪怕身患舊疾,哪怕他下一刻就會死,他仍然強大的可怕,或許我不應該在他跟前吐露那麼多。
我轉念又想,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我擁有的東西太少,所以也不畏懼失去,他沒有可以拿來威脅我的東西。
或許,師姐算一個?但他怎麼可能會殺死師姐。他也根本不可能拿師姐威脅我。
“出來了?”
我看見白樓的年輕男子,他憐惜地撫摸着小白菊花瓣,看見我的那一刻,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