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過于渾濁,情感太敏感細膩豐富了,并不是什麼好事,尤其當身處的行當比較特殊的時候。
我原先有一戰友,一根筋,犟,非要徹查,水落石出,窮追猛打,結果被地方|利|益|集|團在頭皮上剪開個小洞,灌進去水銀,脫離出了一整套人|皮來。
還有一戰友,印象挺深的,風華正茂、武藝精湛、爽朗陽光的黑皮帥小夥兒(當然了,當時爺也正值青春,小鮮肉一枚),名為“旭”,寓意太陽。
迫于地方複雜的形勢與上官施壓,不得不判了抓到的人渣無罪。那纨绔是當地赫赫有名的惡霸,放高|利|貸,毀屍滅迹,殺|人|放|火,沒留心火勢順風擴大,燒死了一條街的熟睡百姓,救火現場慘叫若鬼,簡直人間煉獄。
戰友旭被迫判了人渣無罪,回去以後受不住良心譴責,在衙門裡燒|炭|自|殺了。遺軀冰涼冰涼,被擔架擡了出來,蓋着防水的油麻布。
那段時間我們整支隊伍都快抑郁了,消沉得不行,幸虧當時陳州州衙的教頭易牧之開導。
老前輩說,不能太敏感,人要學會麻木,麻木了做個混蛋,就不會難受了。這年頭本就操|蛋,與其自傷,不如傷人。死道友不死貧道,救百姓不如救自己。自己都保不住,談何以後救更多的百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吧啦吧啦……
前輩的經驗确實實踐有效,前輩的教誨我們牢牢地銘刻在心中。
後來大家各奔前程,我調進開封,入職開封府,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在全國各地的崗位找到了自己的鐵飯碗。
前兩年舊友聚會,酒桌上推杯換盞,消息流通,似乎,老前輩已經高升,進入大理寺了?……
衷心地祝願老師傅福如東海、富貴榮華。
再後來,我就遇到了現在的師傅,李青峰。
老青天偉大,開封府清正,水至清則無魚,裡面正直的人占了絕大多數,一根筋,認死理的犟種也賊多。比如說我師傅李青峰,他教導了我很多,教會了我各種精密複雜的刑偵技術手段,諸如紅油傘驗屍,滴骨驗親……等等等等。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我對這位恩師感恩不盡,但總有種莫名的不詳預感,他太赤誠純粹了,就像晶瑩的玉石一樣,很容易摔得稀碎……
後來果不久,師傅出了事。
師傅帶出了我,我比師傅走得更遠、更穩。
師傅帶出了我,我投桃以李,冒着丢官罷職的風險,金蟬脫殼,打通關系,把師傅從死牢裡偷換了出來,保他的性命。
衷心地希望師傅不要再固執追求那些虛妄的東西了,留着這條殘命,安度晚年,他孩子沒了,我這個徒兒就是他孩子,我給他養着,保他老年暮年經濟無憂。
可師傅沒聽。
師傅繼續在自己的道上堅定地向前走。
及仙這麼久了,波谲雲詭,風起雲湧,發達的服|務業高樓以猖獗的人|口|拐|賣、血|淚|壓|榨為堅實的地基,狡詐殘忍的拐|子|團夥與地方|宗|族|勢力緊密勾連,龐大廣袤的宗|族|勢力網絡與地方行|政|衙門千絲萬縷、暧昧不清。
開封府大規|模|嚴|打,滿城風雨,壓抑閉魇,我真怕哪天去秘密聯絡處接頭,沒見到師傅,隻見到血淋淋的斷臂殘肢。
若人死後真的有亡靈,他在天上點綴作星星的女兒雪兒,大概也不願看到老父親如此傾盡一切、耗盡所有。
唉。
心累。
……
“怎麼了,二狗子,唉聲歎氣的?”
紅楓凄豔似火,早晨操練。官驿後方演武場裡,官兵作整齊的方陣,劈刀舞棍,虎虎生威,煞氣凜冽,塵土飛揚,勢不可擋。
鷹子遞給我水囊,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竹編馬紮上,精赤着半肩胸膛,脖子血管擴張發紅,密密麻麻的汗水不住地滲出毛孔,順着古銅色的肌肉紋理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