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收回探出的半隻腳,重新隐入了林翳中。
廣袤的校場中央,孤零零的狗兒姐遺世獨立,專心緻志地練石鎖,粗長的武者雙臂掄着六七十斤的沉重石鎖,耍各種高難度的花活兒,累得面目猙獰,黑中發紅。
最輕的四十斤,她自始至終都沒去碰,
從六十斤的中等重量開始,一直練到三百五十斤的極大重量,很多精銳都難以做到。
到四百斤的石鎖,她根本掄不起來了,便改作了提,紮馬步,保持腰背挺直,防止閃了腰,兩臂同時發力,龇牙咧嘴,咬牙切齒,艱難地提着往前走。
黑木陳舊的兵器架裡,插滿了官兵訓練用的器材:刀、槍、劍、戟、斧、钺、鈎、叉……艱難地提到兵器架旁,放歸草地,略作片刻歇息,調轉方向,又重新把石鎖提起,拎回了原位置。
如此往複數次,強化四肢力量。
京畿衙門的校場裡,最大的石鎖重逾五百斤,前任武狀元周衛疆能掄起來,本朝大将軍龐統能掄起來,王朝馬漢張龍做不到,趙虎能勉強拎動,展昭試過,能拎,但是很難,非常非常難,堪比登天。
果不其然,那黑黢黢的強悍女子無數次嘗試,無數次失敗,精疲力竭,汗淋淋,氣喘如牛,無盡狼藉。
“……我操|你|爹!草|你|媽!操恁家大爺!老子日翻恁十八輩祖宗!揚了丫棺材闆!”忽然間崩潰了。
氣得發飙大罵,各種難聽的污言穢語往外噴,對着碩大的石鎖拳打腳踢,又自個兒疼得抱着腳嗷嗷慘叫,滿場地滑稽地亂蹦哒。
展昭深感嫌惡。
沒讀過書就是不行,她應該去上幾年私塾,就不會這麼一破防就種種……不堪入耳了。
夢裡的那個自己究竟哪根筋搭錯了,鬼迷心竅,抓着這個棒槌死磕了一輩子。長得又不好看,油滑奸邪,不修女德,不守婦道,性子還那麼烈,不識擡舉地死腦筋。
從小到大,他心中向往的妻子樣子,不一直都是母親那種,賢惠溫婉、端莊娴雅的大家閨秀麼?……
癱軟在冰冷的場地裡歇息許久,胸腔劇烈地起伏,仰着頭,一滴眼淚劃出眼角。
“我不信。”喃喃,“我肯定能做到,我肯定行。”
“不就是塊破石頭麼?……别人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坐起身,綿長呼吸,穩定下心神,恢複冷靜,重歸理性。站起身,來回走動,給酸麻的雙腿雙足回血。
休息許久許久,虛脫的體力終于恢複。
半盞茶的功夫,重新站到了巨大到震撼的石鎖前。
穩穩地紮馬步,保持腰背挺直,防止閃腰負傷,兩臂下垂,牢牢地握住石鎖的拉棍,屏息凝神,氣沉丹田,全身往一處發力。
髒污的雙足深深地陷進了泥土中,精悍的武者短打在此刻徹底濕透,汗如雨下。
天地俱寂,時間在此凝固——
石鎖離地了,或許僅僅隻有半厘,便砰地落回了地面,濺起飛塵撲朔。
但她确實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成功了!老子真他媽牛|逼!!!老子簡直牛|逼炸了!!!”得意忘形,吊得日天日地,嚣張得找不着東西南北。
“今天我能把你拎起來一厘,明天我就能把你拎起來一寸,一年我就能把你拎起來走路,五年我就能把你掄起來耍!”
志在必得,發下豪言壯志。
拍拍巨大的青灰色石鎖,沉聲說。
“老古董,來日方長,咱們有的是時間較量。”
“……”
“……”
“……”
“瞅啥呢大人,一動不動,人都快傻了。”退役轉職軍人,以戰場潛行的優秀單兵素養,鬼鬼祟祟摸到了大領導背後,蟒蛇般滑膩,自來熟地攬上了後頸,仿佛要上演哥倆好。
武官猛然回神,防禦本能迸發,下意識地扣住脖子上的手腕,把背後偷襲者狠狠過肩摔了出去。
“哎喲卧槽!……”
老兵油子天旋地轉,厚厚的熊背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鈍痛得視覺發黑,半晌緩不過來。
“……是你?”
展昭愣了愣,趕忙伸出手掌,拉部下起來。
“蒙厲悔,你抄本官後路作甚。”略作思索,咧開虎牙尖尖,似真似假,危險地玩笑道,“嫌命長?還是嫌皮癢?怎麼,又該緊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