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女眼裡帶上些迷茫:“不是呀,是玉姑娘。前段日子不是清晖道長說,要玉姑娘夜裡在飛紅園焚了經文,第二日清晨便到我們太夫人這誦經的嗎,姨奶奶怎麼都忘了?玉姑娘一早便來了呢,此刻該念完了吧。”
“本來清晖道長要來看着的,可今個兒天才亮,就報信說研究出了新丹方,要閉門煉丹,來不了了,隻差了兩個道童過來。”
話音落下,一聲帛料撕裂的聲響從後頭傳過來。
趙慶姗手裡緊攥着帕子,深深低着頭。
小婢女回過頭,吓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安平伯夫人扯着笑,
“是我糊塗了,全然忘了這事。你們玉姑娘如何了?我聽說前兩日,她病了。”
小婢女回過神:“哦,今日玉姑娘瞧着确實臉色不大好,不過應當不打緊,姑娘念經的時候沒見着什麼不适。”
安平伯夫人僵硬着點頭,唇角已經在隐約抽動,出氣也粗重起來。
轎子到了潤安堂,兩人快步入了院門,卻隻見院子裡一片寂靜。
貼身伺候王老太君的藍蕖先一步出來,笑着拜她們:
“姨太太,表小姐,可巧您二位來了,太夫人剛喝了藥,聽了經文,此刻精神頭正好呢。”
安平伯夫人站在原地,感覺喉嚨裡出聲都頗有些艱難:
“那可真是巧了,我來的路上,聽底下丫頭說憐脂過來誦經,還怕撞了時辰,得等上一等。”
藍蕖:“也是時辰接的好,玉姑娘方才回了珠玉院,您們就到了,太夫人定然高興。”
安平伯夫人渾身涼透,強扯着臉皮笑:“好,好。”
趙慶姗站在她身後幾步的地方,低着頭,破天荒地一直沒有張口。
臉上的表情誰也瞧不清,隻看見她的肩頭好似有些顫抖。
…
今日她們待的時辰比往常短許多,辰時尾來的,沒到午時就出來了。
角門處守着的安平伯府下人都是吓一跳,上回他們主子這麼快出來,府裡少爺被打得半死。
但今天卻不見誰傷着,可兩人的臉色都是不一般的古怪,明明妝粉白面,與侯府送人出來的丫鬟還笑眯眯的,一轉頭,神色卻把整張臉都帶得黑沉了。
一言不發上了馬車,伯府的馬夫不敢說話,無需吩咐,立時揮鞭催動馬匹。
車廂裡像是灌了水,沉悶到窒息。
趙慶姗手都在抖:“母,母親,你不是說……!這是怎麼回事?”
安平伯夫人的面容已然沒有往日溫柔,緊着牙,吊着眉,鼻翼顫動,怒目惡容。
沒答她的話,而是赤着眼,不知在想什麼。
趙慶姗也不敢再說話,隻在一旁縮等着。
行出不久,馬車忽的重重颠簸一下,很快又歸于平靜。
趙慶姗一肚子懼怕怒氣沒處發,立時轉頭,厲聲呵斥:
“沒長眼的東西!好好的平路也不會走,是想害誰?!再不盡心,明個兒把你全家一同發賣了去!”
她吼完,拿起帕子狠狠抹了眼角的淚。
一通怒斥,外頭卻沒個讨饒的回聲,隻是馬車還平穩走着,速度似乎還提起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又是一次把車廂壓得一震的颠簸。
這回連安平伯夫人都露了怒氣,趙慶姗咬着牙,側身推開窗,掀開轎簾:“都是死人了……”
眼睛看清外頭,猛地僵住。
平日走在車馬旁邊的婆子小厮,全都不見了蹤影。
馬車也沒走在往常她們回府的道上,而是拐進了不知道哪處不見人影的巷子。
“母親!”趙慶姗尖叫一聲,而後驚恐地朝外喊,“李嬷嬷!紅玉!人呢?!”
外頭沒人,可馬車還在往巷子深處走。
安平伯夫人也撲上來,頓時也慌了,她立時轉向車廂廂門:
“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皇城根下,你們敢綁架官眷?!”
說着便要去推那廂門。
然而不等她推,廂門自個兒便從外打開了。
一陣濃重的血腥味撲了進來,随之而來的是一具滿身是血的沉重男子身體。
細看身上,還看得見被染濃的太極八卦圖。
半死不活的道士還有些意識,臉上身上全是燒傷一般的傷口,雙手卻帶了厚厚的套子,套子是濕潤的,卻殘破,像是被套子上覆蓋的東西腐蝕着。
男人如同要食人的惡鬼一般,扭曲着爬動,一下,握住了兩人的腳踝。
“救,救我……”掙紮嘶喊着。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回蕩在車廂内,撕心裂肺的凄厲尖叫。
——
是夜,玉憐脂坐在美人榻上,段素靈站在她身後,提着裝了火炭的鎏金球爐,久違地為她烘香濕發。
關嬷嬷快步進來,阖了房門,低聲快速說:
“姑娘,那清晖道人向潤安堂請辭了,說雲山觀有要事處理,不能一直在侯府裡長住,往後每七日會親來府裡一次給王太夫人把脈,其餘時間,就留兩個徒弟在府裡看着。”
“啧,耗子似的,溜得可真快。”玉憐脂慢悠悠翻着手上的書頁,
“那安平伯夫人和那位表小姐呢?”
這回是段素靈答的話:“主院那邊傳信,已經都辦妥了,昨夜藏在園子裡要害您的道士被扔上了安平伯府的馬車,那安平伯夫人此刻知道了厲害,絕對不敢聲張。”
玉憐脂淺笑:“我們的王太夫人是隻爪牙鈍了的猛虎,這位伯夫人便是毒蛇,鑽進草叢裡隻是蟄伏起來,心裡頭還是想着咬人的。”
段素靈:“至少數月之内,她們都不敢了。”
玉憐脂擡起眼,輕舒口氣:“還是要防備着,去準備紙筆吧。”
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得和謝硯深好好說道說道。
安平伯夫人和趙慶姗吃了教訓,雲山觀那個老道卻揮揮袖就跑了。
她可沒什麼容人的慈悲心腸,斷沒有打一隻害蟲放走另一隻的道理。
而且,她還真的挺好奇,安平伯夫人和清晖道人之間,究竟是個什麼關系。
關嬷嬷立刻應下:“是。”
段素靈拿着軟布揉擦她的發尾:“姑娘,明日我要出侯府,京畿最外圍的地方有個消息需要去确認。”
玉憐脂立刻轉頭:“什麼消息?”
段素靈扶着她的腦袋,又把她轉回去:“傳信來的遊俠兒隻說,或許我們會感興趣,不過具體情況還得去了才知道。”
那些遊俠兒報信,剛出京畿的地方前不久發生了一次刺殺,是在官道上,消息被壓下來了,鮮有人知。
而那條官道一般是去兩江的人會走的,被刺殺之人似乎是有品階的官員。
所以,她必得親自過去看看。
玉憐脂輕皺眉:“那阿姊多帶幾個人,路上可不太平。”
段素靈自然點頭:“知道了,如今出城沒前些日困難了,但京畿内外還是戒嚴的,便是盜賊都少了許多,我們出了城,喬裝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