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後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她搓了搓凍得僵木的手指,從背簍裡掏出肉條,順手摸了小十三腦袋一把。
結果被那小畜生打了一下。
陽七嘴裡嚼着肉條,雙眼卻不錯眼珠地盯着天邊白茫茫的雪線。這樣又過了幾個時辰,日頭開始偏西了,她突然從樹枝上直起身。
寂靜的山那邊倏然起了一陣喧嚣,像是有什麼東西踢踏着雪地朝陽七狂奔而來。陽七半跪在枝杈間眯起一隻眼,在黑點出現的瞬間挽弓如月。
那是一頭矯健的白鹿,四肢修長有力,每跨一步都激起大蓬飛雪。陽七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麗強壯的生靈,然而她畢竟是個山人,在短暫的驚歎後仍舊手持勁弓,尖銳的箭尖直指白鹿雙眼。
這一刻整個天地都是靜的,世界裡隻有那一頭飛奔的白鹿。陽七的箭尖随着它奔跑的軌迹慢慢平移,終于它離她不過數丈,雪白的毛皮閃着凜冽的光,幾乎像是冰雪雕就。
陽七拉到極緻的弓弦松開了。
利箭在飛雪中發出一聲尖鳴,竟似劃破空氣,破空而來。她眼看竹箭朝白鹿越飛越近,在即将射穿它雙眼的一瞬間,白鹿竟毫無預兆地高高躍起。
箭頭擦着它眼角劃過,最終插進它強壯的脖頸裡。白鹿踉跄了一下,半步未停,繼續朝着前方奔去。
陽七緊接着又射了兩箭,一件射在它腰腹,一箭射在它後臀。白鹿雪白的毛皮上像綻開了三朵血花,凄豔而華美,它帶着三根箭矢,依舊頑強地越過陽七射程所能及的範圍。
這一刻連陽七也有些敬佩這位初次謀面的對手,她挽着弓又比量了幾下,終究覺得離得太遠,隻能重新計劃,慢慢追蹤。
然而就在她即将從樹上下來時,被小山遮擋的另一條獸徑上突然竄出一個消瘦的人影。
他像隻誤入畫面的灰鹞,大喊大叫着,揮舞雙臂朝受驚的白鹿追去。
白鹿本就受了傷,被人聲驚擾頓時有些慌不擇路,它前蹄揚起又濺起一片飛雪,踉跄了一步勉強改變方向,朝着狹窄的山坳奔逃過去。
陽七愣了愣,在事情發生的瞬間沒有制止住追過去的身影,然而等她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被驟然吹起的風雪掩住了。
“——回來!那裡是————”
狂風揚起大雪,一瞬間陰沉沉的雲壓向整個天幕。陽七坐在樹杈上,盯着已經消失在飛雪中的人影,下一刻狹窄的山坳中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
陽七像是被嘶吼聲驚醒了,她下了樹,望着黝深的山坳出了片刻神。然後她提起弓箭,攥緊長槍,朝着山坳一步步走去。
她想,她看起來一定像個孤身涉險有情有義的英豪。
其實并不是。
她隻是在那一刻膽怯了。而一個被膽怯擊垮,落荒而逃的人,這輩子,也隻能當個打兔子為生的廢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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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七冒着風雪,走近前方黝深的山坳。
她把背簍留在了樹上,輕衣簡行,全身隻帶着必要的武器。
她并未對小十三說什麼,如果她能活着回來,生活照舊,沒什麼可說的。如果她回不來,也沒必要對一個死孩子說什麼了。
剛進山坳空氣裡就傳來一絲隐約的腥臭,灰色的天被勒成一根細窄的直線,岩壁森冷地斜壓過來,上面因為震動不時落下一簇簇白雪。
陽七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地形,這裡對她算不上有利,能掩蓋身形的地方太少,要想到達目的地就隻能順着山坳一路向前。山坳裡依舊傳來一陣高過一陣憤怒的咆哮,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纏鬥。陽七詫異地挑起眉,随即停下腳步,看了看凹凸不平的山岩。
她像隻山貓一樣輕手輕腳地向前潛行了一段距離,然後搓搓手縱身一躍,壁虎般牢牢扒在岩壁上。
下過雪的岩壁冰冷濕滑,幾乎能凍掉手指。然而長年攀岩回家的陽七已經習慣了。她腳下像長了眼睛,快速精絕地找着落腳點,不聲不響地接近了纏鬥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