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瞿白在一張小桌上落座,張口便要了兩屜肉包子。
梁溫也不在意,坐在他對面,看着鋪子老闆利落的給他們拿了兩屜包子。
那鋪子老闆上了年歲,混濁的眼睛卻帶着笑,黃黑的臉上浮出一道道的褶。
待他走近時,梁溫注意到了他的腿,沒多看便收回視線。
他一瘸一拐的走着,昏暗的燭火下才看清來人樣貌,激動的眼角泛起淚光:“梁縣令,是您啊?”
梁溫看他皲裂的手指被燙紅,伸手接過蒸屜放在桌上:“您識得我?”
她不常出府門,除了處理公務基本不見旁人,豐澤縣大多數平民百姓都隻知縣上的新任縣令姓梁,但不見其人。
符老頭是真的喜,黃黑色的臉上都能看出激動的紅暈來:“知道,知道。草民有幸在公堂外見過您的樣子,縣令是個好官,幫我們除了張家奪回了田,我們心中都記得您呢。”
“文華,快來,快來見過縣令。”他朝着櫃台後招手,一個圓溜溜的腦袋冒出。
他緩緩站起身,一手攥着隻剩下一點蠟油的燈燭,另一隻手捧着破舊的經書,聽了鋪子老闆的話趕忙吹滅燭火,往梁溫這邊趕來。
“見過縣令。”很是規矩的拱手,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模樣周正。
符老頭笑得更歡了:“這是我兒子,符文華,是個讀書人,幾年前剛考取了舉人。他很欽佩縣令您的,說以後也想和您一樣當個好官,懲殲除惡,還世間清白。”
符文華有些羞赧,低着頭偷笑。
梁溫看他衣衫樸素,問道:“打算什麼時候下場?”
“來年春闱便赴京。”符文華說起這個眼裡都放光,昏暗的環境下顯得人越發精神。
他年齡尚小,一路考中舉人已是不俗,以後的成就不可估量。
“那就祝你金榜題名,以後做個好官。”這裡沒酒,梁溫便倒了碗清茶給他。
“嗯,一定。”他接過劣質的碗一飲而盡。
符老頭趁着這個空檔端來一盤子嫩豆腐湯,奶白奶白的盛在普通的白瓷湯盤裡,不算多貴重,卻勝在一份心意。
符老頭認死理,他就覺得梁縣令那麼好的人就值得最好的,所以他将自己身上最好的奉上:“縣令,您嘗嘗,這是剛炖好的豆腐湯,這裡沒什麼好東西,您湊合吃。”
梁溫沒什麼顧及,她反倒有點愉悅。
臉上雖然依舊淡淡的,但蘇瞿白卻覺得她在笑。
這一趟,來的值。
符老頭也怕打擾到他們,送完湯便一瘸一拐的走了,但腳步明顯輕快許多。
蘇瞿白給她盛了一碗,梁溫直接遞到唇邊大口喝着,許是沒放多少鹽,鹹味兒不明顯,倒是豆腐确實很嫩。
她飲完,蘇瞿白便為他盛滿。
一碗又一碗,将符老頭送的湯喝精光。
符老頭雖然回了櫃台,眼神卻一直轉向這邊,見湯見了底,臉上的笑怎麼都遮不住。
梁溫和他撞上視線,他便示意還有,梁溫笑着搖頭。
蘇瞿白給她夾了肉包子:“吃點幹的,湯喝多了不頂飽。”
“那你還一直給我盛。”梁溫喝湯喝了半飽。
“我瞧着你很是喜歡。”蘇瞿白遞給她木筷子。
“我不是喜歡湯。”梁溫往櫃台那邊看去,沒瞧見人,隻看見昏暗的角落裡有些光亮。
“他們很喜歡你。”蘇瞿白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梁溫聞言看他:“不知道,也許他們隻是喜歡好官。”
能給他們做實事的好官。
為民謀利,清正廉潔的好官。
桌上的燭火越發暗了,蠟油滴落在桌上冷卻凝結。
蘇瞿白目光炯炯:“你就是那個好官。”
梁溫撇開視線不看他,沉默的拿筷吃着包子,皮薄肉厚,好一個良心人。
等用完這頓膳食,他們便動身在街上随意溜達,結賬的時候符老頭和他兒子一直推脫,梁溫争辯不過便将銀錢放在蒸屜裡。
一路逛着,便逛回了縣衙。
等到了院中廊下,梁溫頓住腳步,對着走向偏房的蘇瞿白道:“蘇瞿白,我不是一個好官,我隻想活着。”
痛痛快快的活着,自由自在的活着。
對她來說,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話音落下,她徑直入了屋子,沒在管蘇瞿白是何想法。
晚間的風不似日間溫柔,它帶着點凜冽,似愛作弄的小鬼,老是撕扯着一切。
蘇瞿白在廊下站了許久,獨自賞了院中的風月。
半晌,他癡笑起來,他不信。
她認不清自己啊。
蘇瞿白偏頭看向緊閉的門窗,也動身回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