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薇恨沈巍,她恨沈家的每個人,但是唯獨對衛雲颍恨不起來。
府上總會有惋惜的聲音出現,奴仆私下裡沒少歎息衛雲颍這樣一個好主母卻沒有福命,簡直是老天爺不開眼。
可憐她,同情她,嫉妒她……
柳薇都不,她隻是有點心疼她。
湯藥很苦,銀針刺穴的次數多了也難受,但她從不曾抱怨什麼。
最多就是窩在沈巍懷裡輕輕喚他夫君。
這樣一個人,她恨不起來,同情不起來。
衛雲颍今日清醒,見屋内衆人都有些沉悶,便笑着說:“你瞧我這張嘴,把你們都說成啞巴了。”
衛雲颍撫上柳薇的手:“行了,你剛采藥回來,先回去歇着吧,我這沒什麼别的事了。”
柳薇起身:“那您好好養着,有事喚我。剛采了新藥來,這段日子會一直待在醫館。”
“行,快去歇着吧。”衛雲颍半靠在榻上,朝她揮了揮手。
柳薇這才離去。
衛雲颍朝着崔嬷嬷招手:“夫君那邊怎麼說?”
“主君說暫時不用動。”
“嗯。”衛雲颍有些倦了,“叫人盯好了。”
柳薇回到醫館便察覺到侍童總是盯着她,她索性不再擡頭,安心炮制着自己的藥草。
還是太年輕了。
心思都遮不住。
月上樹梢,殘影映在地上。
梁溫和蘇瞿白窩在鋪滿稻草杆兒的牛車裡,車前的老漢架着車,嘴裡哼唧着民間謠。
梁溫渾身都疼,聽着這曲反倒分了些神去。
“這是什麼曲兒?”她悄聲問蘇瞿白,她聽不懂,就是覺得調子很好聽。
“是他們民間編的曲子,沒名字,就是口口傳唱下來的。”蘇瞿白也聽不懂,但是他了解一些。
蘇瞿白見她有興緻:“你喜歡?”
梁溫點了點頭:“身上哪哪都疼,聽了這個,能分些神,緩解一些。”
她的聲音極小,話落在蘇瞿白耳邊,顯得格外軟和,聽得他心頭癢癢。
“想不想聽些别的?”
“你會嗎?”梁溫有點訝異,蘇瞿白看起來不像是會吟詩弄曲的人,反倒是成天腰間挂把刀,舞槍弄棍倒是襯他。
“會一首民間童謠。”蘇瞿白對上梁溫訝異的眼有些好笑,這是什麼奇異的事嗎?
“你唱我聽聽。”梁溫起了興緻,她還沒聽過蘇瞿白唱曲兒。
他清了清嗓音,這才緩緩開口:“月兒高高,人兒小小。風兒靜靜,鼓兒響響。她穿新衣,他換舊襖……”
很平的調子,但蘇瞿白的聲音很輕。
像是羽毛落在湖面上,泛起層層漣漪。
梁溫看着夜幕,漸漸閉上了眼。
駕車的老漢聽見他的聲音索性不唱了,樂呵的聽着。
梁溫覺得身上的疼都褪去了,她置身于虛幻的夢中,漂浮。
蘇瞿白唱了一遍又一遍,知道梁溫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他才盯着她唱完了最後一遍。
他坐起身來,将披着的外袍給她掖了掖。
梁溫眼底有明顯的青黑,本來人就瘦,這下更是隻剩下一把骷髅架子了。
老漢見他聲音聽了,往後望了望,看到他坐着看身側的人。
“他睡着了?”善意的聲音從蘇瞿白背後響起,他嗯了一聲。
老漢也低下聲:“你們是哪兒的人啊?瞧着白白嫩嫩的,怎麼将自己搞成這樣?”
他剛見到蘇瞿白和梁溫時被吓了一大跳,随後蘇瞿白将刀上綴着的一塊寶石扣下來抵給他,老漢才同意帶他們一段路。
這裡是幽州的外圍,地勢不高,多是平地。
風也溫溫柔柔的吹着。
蘇瞿白含糊着說:“我們去關外送貨,結果碰上山匪劫道,将我們的東西都搶了去。”
老漢哎呦一聲:“真是造孽啊。幽州的山匪太嚣張了,也沒個官差管管。現在這些官員啊,吃白飯的真多啊。”
蘇瞿白默着不做聲,官差怎麼管?連山匪都是官員弄出來的。
老漢見蘇瞿白不說話也沒不高興,接着問上了别的:“你唱的那個是啥啊?挺好聽的,你教教我,我學會了不要你們路費,我把那個寶石還你。”
蘇瞿白搖頭:“不用,您拿着就行。那個曲兒我也不知道叫什麼。”
蘇瞿白看向梁溫脖頸露出的黑繩,笑了笑,随後接着唱到:“月兒高高,人兒小小。風兒靜靜,鼓兒響響。她穿新衣,他換舊襖……”
随着風一起飄向遠方。
月兒高高,人兒小小,風兒靜靜……和現在還有點像呢。
蘇瞿白看着前方,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