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漱玉聽見那聲稱呼,神色變換,也正色起來,語氣卻依舊溫和:“你說。”
“我想和您談一筆交易,做不做,由你來選擇。”梁溫又摸向腕間的佛串了。
徐漱玉目光灼灼看向她:“你是以什麼身份來跟我談這筆交易?”
梁溫暗歎一聲:“舅舅,私心裡我不想和你交易。但是今天坐在這兒,便是我做出了選擇,抛開那層親緣,您認真考慮。”
“什麼交易?”徐漱玉在正事上絕不馬虎留情,畢竟他的肩上還有府中幾十口人的性命。
梁溫起了個頭:“皇商孫氏您應該有所耳聞。”
豈止是有所耳聞,徐家近些年來發展的太快,已經讓不少人眼紅,以皇商孫氏為首的商會時常尋借口打壓他們。
“孫氏家主孫磊投靠幽州節度使沈巍,沈巍私造兵器,屯糧盜軍饷,已生反心,孫磊借助商行之便為他們運送布匹,助纣為虐。他們二人勾結,朝廷定會派兵鎮壓圍剿,他們赢不了。”梁溫說的笃定,但心中也不是沒産生過動搖。
徐漱玉一聽到孫氏叛國,心中有些猜想,不過終是猜想而已:“那與我何幹?”
梁溫接着說:“孫氏是皇商,與天下商戶來往甚密,輕易動他,會對我朝商運造成損傷,且會動搖商戶,使他們惶恐不安,所以得有人站出來将孫氏接手。”
徐漱玉饒有興趣的問:“你們選擇了我,為什麼?”
天下商戶如雲,他們徐氏既稱不上富甲一方,也算不得商行領頭。
“因為我,是我牽連了你們。”梁溫平緩的将因由道出:“殿試我探花出身,自請調派豐澤縣赴任,卻被卷進幽州軍饷被盜案,被各方盯上。我站在了沈巍對立面,投靠了太子殿下,投誠的條件便是扳倒孫氏,重新扶植出新的皇商。”
梁溫說到這有些發頓:“我并沒有想将徐氏頂上去接孫氏的爛攤子,但是太子開了金口,應當是為了制衡牽制我。祖母沒了,身邊能夠牽制我的人不多,他是以你們為要挾,要我完完全全為他賣命。其實在我看來,有些多此一舉了。沒有人牽制我,我也會盡心盡力将孫家扳倒,畢竟我們之間橫跨了一百多條人命。”
“所以此一行,我來與你們做交易,不用顧念我,做出最有利于徐氏的決定。”
徐漱玉聽到梁溫祖母沒了時,有些按捺不住,清茶中的倒影映出他眼裡的震驚與心疼。
徐漱玉沉思許久,梁溫将視線轉向窗外。
人影漸密,嘈雜聲起,說書人的堂木又在敲着,底下人連連叫好,好一派熱鬧景象。
許久,梁溫聽到他說:“徐氏能得到什麼好處?”
好處?梁溫也不太清楚,或許能得到皇商這個虛名,集率天下商戶,但與之而來的便是掌權者的猜忌,這哪裡稱得上是好處,至少在梁溫看來不算是。
況且徐氏本就日益壯大,憑什麼放着安穩日子不過,去刀尖上舔血。
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所以才将選擇的權利交到徐漱玉身上。
又或者這個好處可以是解決餘長史逼婚一事,但那太卑鄙了,趁人之危,梁溫對着僅剩的親人說不出口。
她其實挺壞的,也挺利己的,不然她也不會趕來衢都,而是義正言辭的拒絕太子的提議。
其實這個根本稱不上是交易,畢竟徐氏何其無辜。
梁溫一人,攪渾了徐氏淨水。
但她别無他法。
所以,從私心上梁溫并不想與他們交易,所以她下意識逃避,将選擇的權利放到徐漱玉身上。
徐漱玉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梁溫,告訴舅舅,累嗎?”
莫名的淚奪眶而出,梁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扯出一個笑來:“還好,不累。”
那滴淚正好墜在徐漱玉收回的手上,沒有溫度,許是下墜的時候失了溫。
徐漱玉沒有拆穿她:“不累就好。”
“梁溫,雖然你姓梁,但也是我徐家的人。”徐漱玉對待自家人總是很溫柔:“我身為徐家家主,又是你的親舅舅,你可以試着依賴我,依賴徐家。”
“要記得,你的身後還有人。”
梁溫快把手上的佛串攥爛了,最後隻是悶悶的嗯了聲。
“這交易咱們談不成,但是舅舅願意陪你賭一把。不要有負擔,我不僅是為了你,還是為了徐家。”徐漱玉怕她擰,心中有負罪,“徐家被抄家流放,三代不得入仕,但家中子弟有抱負,我也是為了他們。若是賭赢了,向太子讨個恩賜,于徐家基業有利。士農工商,行商在他們心裡總是低一等的。”
徐漱玉沒說假話,他一手撐起徐家,萬般行事都以徐家為先。
他不會莽撞的因為梁溫而做出決定,而是經過認真思索的。
當然,梁溫作為徐家的人,也不能被随便欺辱了去。
徐漱玉看着眼前的梁溫,隻覺得哪哪都好:“挺好的,一舉三得,又得了皇商的名頭,還解決了徐甯的婚事,徐景和徐暇也能科舉入仕。要是算起來,倒是我這舅舅占了你的便宜。”
梁溫也笑起來,不是先前硬扯出來的僵硬的笑,而是發自内心的:“您盡管占,畢竟……我也是徐家人。”
歸屬,梁溫再一次有了歸屬。
離巢的鳥總是要回去的,梁溫張開了羽翼飛了許久,最終還是回到了徐家這個溫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