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賭對了,縱使到了今日,楊克禮的畫像貼滿了宸國各州縣的布告欄,也無人認得他。”
是個可憐之人。
薛譽在一旁喃喃,“難怪有一具屍骨的右腳隻有四根指骨。”
“薛得信六指神魔的稱号總有知曉的人,我擔心官府會驗屍,會被發現什麼端倪。但當年,并沒有人注意,加之聖上下旨,他們便草草安葬了。”
“還有呢?”柳鳳追問。
薛得信想了想,“除了這身份互換外,其餘的倒是與我過去說到的并無什麼不同。”
“船隻和溫甯确實不見了?”
薛得信點點頭。
“所以你說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船隻和溫甯嗎?”
“自然不是。是薛家,我想查出當年的真相,為薛府報仇。”
薛譽擡頭看向他,強忍着眼中的淚水。
“當年我越獄後不久,便收到薛府滿門被屠的的消息。什麼山匪,什麼克星,都是無稽之談。”
“起初,我越獄,是被人蠱惑。越獄前夜,有人偷偷送來信,稱先帝要屠了我薛家軍所有将士,活生生五萬人呐……”
“既然都是死,何不聯合起來與那昏庸之人鬥上一鬥。”
“出來後,溫甯找到我,告訴我被人給騙了。”
“溫甯?”柳鳳問道。
“不錯。他也是前一夜得到消息,稱先帝要殺他,這才脫了獄。但其實,先帝雖恨他,也并不想要他命。”
“我和溫甯都被耍了,難怪那一夜的越獄特别地順利,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是誰?”
薛得信搖搖頭,“溫甯也不知曉。他雖為那人所用,但從未見過真正的幕後主使。出獄後,曾經與他聯絡的人都離奇消失了。但他笃定,那背後之人,一定是臨州府中的權貴,否則,沒有人有這般大的本事,能将他引薦至先帝身邊,又讓他跌落神壇。”
“所以你二人才會聯合起來?”
“對。後來,我得知薛府的噩耗後,溫甯告訴我,定是那幫人做的。我恨,發誓要替薛将軍報仇。”
“這報仇,為何是在鄱陽湖上打劫商船?”
“因為溫甯知曉,從各地往臨州府運金銀珠寶的生意,隸屬于那股勢力。他們通過此途徑收斂錢财,同時,将四面八方的消息和人員彙集到那人身邊。船上的商人幾乎都是那人麾下的,從他們口中興許會得到有用的線索。”
“我與他雖目的不同,但要尋的,都是那幫人。于是便暫時結了盟。”
“可那些人倒是铮铮鐵骨,沒有一個軟骨頭。要麼咬舌自盡,要麼誓死與我們搏殺。”
“有幾個看着便隻是普通商戶的,何其無辜?我本欲将他們放走,可溫甯此人狗改不了吃屎,背着我斬殺了好多無辜商販。”
“此人不是個好的盟友,我企圖與其分道揚镳,可還未分開,便出了鄱陽縣那事。我醒來後到處尋溫甯和那艘船,可湖上什麼也沒有。”
“我笃定,定是那些人的手筆。也意識到,這些人手眼通天。若我在明,就會被他們盯上,若我在暗,薛家滅門的案子興許還有轉圜。”
薛譽還是帶着點渺茫的希望忍不住問道:“這麼多年,你查出來了嗎?背後指使之人是誰?他們究竟是為何要痛下如此殺手。”
害我從此孤身一人。
“有了一點線索,但我沒有證據,主謀也不知是誰。”
幾人訝異,竟然當真有了線索。
“快,說來聽聽。”黃尋江說道。
“這還要從兩年前說起。兩年前,有人在我家中留了密信,上面稱知曉我的秘密,若有需要時,希望我能為他們效力,否則便将那個秘密公之于衆。”
“秘密?”
“對,此人知曉我不是楊克禮,而是薛得信。”
這是個把柄。
柳鳳問道:“你為了瞞住此事,究竟為那些人做了什麼?”
薛得信卻搖搖頭,“什麼也沒做。這兩年,他們并沒有以此要挾我做什麼。”
“起初我還有些擔心,大仇未報,要麼妥協,與他們沆瀣一氣,要麼誓死反抗,很可能以後再無人會為薛府一案奔波。可後來那幫人竟是再也沒了動靜。再後來,我也想通了,我已年邁,這麼多年孤身一人調查,如今時日不多,我還有多少個十九年好活?讓我與他們同流合污是不可能了,但薛府的案子還得查,不如将這些年調查到的線索交由信任之人,希望有人可以承我之志,直到薛府慘案真相大白。”
“所以你交給了誰?”
薛得信歎了一口氣,“誰也沒給。我不知該給誰,有誰願意為了十幾年前官府都已經結案的案子搭上自己的一生呢?也許還會惹得一身騷。我有想過給那些幸存的薛家軍們,他們必誓死效忠薛将軍,值得信賴。可這麼多年了,我當年特地選了這麼個小縣城,為的就是别被薛家軍的人看見,為的就是不連累他們。如今他們也已年邁,經不起這麼折騰,我便猶豫了。”
薛得信說罷,柳鳳看了看薛譽期盼的眼神,還有黃尋江凝重的神情,開口道:“薛副将,你若是相信我們,大可放心将這些年查到的線索告之。但凡有一絲希望,我們都會盡力。”
黃尋江認可地點了點頭,“柳風說得沒錯。若當年的滅門慘案當真有疑點,我定要查出真相。”
慢慢地,薛得信滿眼通紅,他環顧幾人,撩起衣袍,跪倒在地。
十幾年的交情,他很清楚黃尋江的為人。
黃尋江本就有能力,如今又得聖上賞識,有了權勢。查薛府滅門案,至少那些人在滅口前要忌憚幾分。
而薛譽和柳風,黃尋江的眼光不差,且這段時日接觸下來,确實是剛正不阿又有實力之人。
交給他們,薛得信放心。
額頭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了三下,“薛得信在此謝過。今生怕是無望了,若有來世,我薛得信做牛做馬,定要報答諸位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