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未完全暗下,衆人找了個山洞緊急休整。
镖車上的貨物被加固再加固,身上的蓑衣鬥笠行李統統準備好。
然後全部人在镖車旁休憩會兒。
天擦黑就立即上路。
原地待命不是一個好選擇。
隊裡隻有裴司送甯野的黑金長槍對魔物有一擊斃命的效果,其餘普通兵器就跟鈍刀磨肉一樣,非要多砍幾下魔物才會死透。
純狐卿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她們隻能在他醒來之前确保自己還活着。
甯野趁着衆人休息,從镖車旁拿出弓箭。
箭筒上隐約流動符咒字樣,因為是狐族的文字,甯野并不能看出上面寫的是什麼。隊裡會用弓箭的并不多,押镖途中幾乎用不上這玩意,部分人都沒學。若不是她學東西快,大當家興緻來了教過她,此時隊裡将一個弓箭手都沒有。
想到大當家,甯野心裡又是一陣悶痛。
事已至此,活下來,押完這趟镖吧。
她起身。
天色暗得很快。
今年的春季雨水格外多。
甯野在镖師們的協助下,把昏迷不醒的純狐卿裹得嚴嚴實實放在自己身前。
他長得實在高大,正着坐視線完全被遮擋。若放在身後等會魔族出現,疾跑起來會被颠下去。她想了想,調整下姿勢。
趟子手喪彪微微睜大眼睛:“……二,二當家,他剛吃完藥,這,這樣會不會把他颠吐?”
可惡,馬藥也很貴啊!
把純狐卿攔腰放在馬背上的甯野,猶豫着問:“那我給他正過來?”
都是頭朝下,正和反有什麼區别啊!
二當家好像根本沒把這名公子當人對待是怎麼回事……
喪彪不說話,甯野卻從她目光裡讀懂一切。
最後,純狐卿總算像個人一樣被帶上路。
就是姿勢有些……嬌俏……
側坐,上半身歪倚在甯野身上,那頭銀白色長發收攏進他自帶的防水披風裡。在後邊看,甯野像在抱着一具裹白布的屍體……
如今沒時間想這些,逃命趕路誰還管好不好看?
好在純狐卿就算化成人形,體重也似乎維持在正常狐狸的重量,對甯野來說就跟掄起一袋米一樣容易。
鎖上鐵鍊的镖車往前行進,被雨水浸潤的黃泥地印入深深的車轍印。
鎖鍊随着馬車拖動嘩啦啦作響,濺出的碎雨就像給這行人罩上一層朦胧的白霧。
甯野估計的沒錯。
上路不過兩刻鐘,镖尾子吹響敵哨。
馬兒躁動不安,拼命地往前跑。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她反倒沒有那麼緊張。
但身後魔族的壓迫力如烏雲蓋頂,不知道烏雲裡其中有沒有藏着雷電,會不會随時劈下一道雷把人就地火化。
她掏出胸前的敵哨,用力吹響。
隊伍各人迅速變換位置,由甯野斷後,武功較好的镖師從後往前依次排。
這次,她不會讓隊裡任何人出事。
一個阿鳳是經驗不足,再出一個阿鳳那就是她的問題。
天很快黑透,身後的魔氣如快要實質化的黑煙蔓延而來,一雙雙鬼手從霧裡鑽出,血肉全無,僅是一層棕黑色的皮包裹在骨架上,滲出一層油光,比深夜裡幹枯虬結的樹枝還要吓人。
“鑒……鑒……把鑒拿來!”
甯野蓦然想起,純狐卿曾說過仙物是面鏡子,鏡子又稱鑒。
剛剛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裴司那個癟三藏了第二個仙物。
從黑霧裡傳出的聲音怪異無比,每個字都不一樣,不論是發音還是語氣,都像是由不同地方的人說話時錄下拼湊起來的。
逐風嘶鳴,猛地又往前竄出一段距離。
甯野回頭去看,一隻魔手正拽着它的尾巴往上爬。
仙物在裴司身上,現在跑在最前頭,比起以前獨自一人,她現在心理負擔至少沒有這麼重。
“逐風!我幫你弄掉!”甯野提前告知它,轉身用調短的長□□入魔手。
皮肉炸開,臭水的味道彌漫開來,和屍體腐爛的味道一模一樣,甚至更甚。好似有人刻意把屍水收集起來,放在密封壇子裡又添滿三缸子死魚爛蝦釀造出濃臭型生化武器。
她走镖多年尚且遭不住,何況裴司和純狐卿。
喪彪已經在喊讓裴司咽回去之類的話。
純狐卿不再毫無反應,他動了動腦袋,把臉埋進兜帽,臉上盡是忍痛的神色。
甯野望見遠方有岔路口,她拿起哨子,吹出長長的一聲。
然後不再猶豫,将背上的弓拿在手裡。
這把牛角弓是出師那日,大當家送給她的禮物。帶在身上這麼多年,沒想到頭一回派上用場是用來對付魔族。
她原以為,會在哪日遇到劫镖的時候用上,回家那天正好與大當家坐下喝着酒,把這小事當談資下菜……
粗糙長繭的修長手指從盛滿雨水的箭筒裡抽出一根羽箭。
正在這時,純狐卿悠悠轉醒,睜開了那雙異色眼瞳。
甯野看見他睜眼,直接把另一隻手裡的缰繩塞到他手裡:“拿着!”
“什……”他隻來得及吐出一個字,背後的支撐便蓦地消失。
逐風突然停下反過頭去,漆黑的軀體高高揚起前蹄,長嘶一聲。
一道驚雷照亮夜空,也照亮了這片林間小路。
純狐卿死死抱住馬脖,瞳孔放大。
世界在這一瞬間,寂靜無聲。
落下像透明絲線般的雨水飄散在半空,清晰可見。打在鬥笠蓑衣上的雨點碎裂成無數晶瑩剔透的小水點,映照出他們所在的場景。
一滴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