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說純狐卿為何大費周章地去找趙文女兒,敢情是早就算計好了。
馬車壓出車轍痕迹。
行使向安平村。
八日路程,隊裡氣氛一直很沉悶。
純狐卿不說話,甚至以回避态度面對甯野。
程曜裴司都看出來了他的悶悶不樂,偏偏甯野沒心沒肺,該吃吃該喝喝,凡事不往心裡擱。
在抵達安平村後第一晚。
附近恰好有家驿站,甯野便靠着自己奉遠镖局大當家的身份入住。
詢問後得知,這是另外一家镖局開辟的驿站點,甯野與在此地駐紮的掌櫃聊了許久,中途甯野甚至問起安平村是否有名叫劉瑜的姑娘。
掌櫃依稀記得村裡有個村醫似乎就叫這個名,四人便打算明日一早去看看情況。
他們各懷心事睡下。
程曜不斷想起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和軒文帝之事。淺眠之中畫面交錯上演,先是母親的責備,後是父親的偏心,再是黎民百姓,難以安睡。
裴司學會如何運用仙力,半夜學着純狐卿以前結手印的樣子打開寶盒,拿出其中仙鑒對鏡看了半日,有了兩個寶物滋養,漆黑如墨的鏡面隐約顯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隻要集齊寶物,必定可以……
他想着,将仙鑒放回去,當作什麼事都未發生過。
甯野和掌櫃的喝得微醺上頭,跌跌撞撞回房還在想着明日該如何接近劉瑜,未曾想到自己床上多了個人。
她沒點燈,脫了外袍就往床上躺,結果背後傳來溫熱的觸感。
“你怎麼來了?”她轉過身,背後是連着好幾日未曾理過她的純狐卿。可惜頂着裴司的臉,讓她覺得……有點違和……
像在睡自己兄弟的那種違和……
“我現在是裴司的身體,所以你不願意看到我嗎?”他說話聲很輕,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甯野覺着有點倦意,閉上眼睛道:“沒有,隻是不習慣。”
“你别睡。”
“不睡做什麼?”
純狐卿靠近她,身上卻不是清冽的雪松氣息,而是裴司的書墨淡香,甯野不自覺皺眉,重新睜眼看他。
“我曾說過,給予你三個願望。第一個願望已經實現,你現在回镖局完全可以不用再自己走镖。第二個願望作廢,我現在要你許第三個願望。你最好許長命百歲身體健康之類的。”
甯野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突然催我幹這事?怎麼,你們狐族靠願望賺績效?”
“雞嘯?”純狐卿茫然,“那是什麼?”
“你可以理解為,你們狐族有一個月幫人實現三個願望的任務,做不完的有懲罰。”
純狐卿一口氣梗在喉嚨。
他現在不再是真正的純狐卿,生死簿上寫清楚她會卒于二十六歲。
萬一……
萬一他不能再回自己軀殼,那該怎麼辦?
純狐卿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第三個願望用在此處。到時候,她要遇到劫數,這個願望可以保她一名。
甯野不想許這個願望,敷衍道:“我要睡了,你回去吧,這床太小了,兩個人睡不舒服。”
“不行,你今晚必須許願。”純狐卿纏她。
可平日裡不論他如何作都是好好好對對對的人這時來了犟脾氣,無論他怎麼說都不肯答應。
純狐卿又氣又急,聲音不自覺帶上哽咽,眼眶發熱,一滴淚直直墜落,砸在甯野臉頰。
感受到臉上的濕意,甯野不由得驚訝。
月色明亮,純狐卿雙手支撐在她上方,青絲垂落,半遮半掩他的面容。哪怕他現在不是原來的樣貌,眼中透出難以言說的情緒卻在不斷翻滾。他一雙清亮的眸子望着她,眼中全是淚。
甯野鬼使神差地用指尖抹去他的淚。
“答應我,好不好?”純狐卿壓下,忘了自己還是人形,還是裴司的外殼,低頭蹭蹭她的臉,“答應我,甯野,我不想失去你。”
我不想失去你。
少年情至深處,呢喃出一句壓抑已久的真心實意。
微醺的甯野久違感覺到似有一絲電流從他觸碰到的地方流向心髒,電得整顆心又軟又脆。
“抱歉,我不能答應你。”她下意識撫上他的長發。
“為什麼!”他微微提高嗓音。
甯野一把将他按到自己肩頭,說出了頭腦清醒時絕不會說的真心話,“我要把這個願望留給你。”
純狐卿怔忡一瞬,心髒不由狂跳起來,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夜裡似能聽到他清晰的心跳聲。
他緩緩擡頭看她,對上一雙被醉意染上清淺薄霧的雙眼。純狐卿不自覺抓緊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問:“你要,留給我的願望?”
“嗯……”她困倦地想合上眼。
他卻不允許她話說到一半就撂下不管:“是什麼?”
純狐卿擔心聽不清,越靠越近,近到甯野略微轉頭就能吻上他的唇。
“我想補償你。。”甯野雙手捧住他的臉,想要認真看他,她微微轉過腦袋,不期然地擦過他的唇珠。
純狐卿蓦地瞪大雙眼。
她似無所覺,慢聲細語:“抱歉,純狐卿。我第三個願望,希望你能重新長出尾巴,成為原來的九尾狐。不為俗世所困,不違心過活。永遠,永遠都是一隻嚣張跋扈的小狐狸。”
甯野說完,他遲遲不曾反應。
趕路的疲憊加上酒精作用下,甯野等不到他回應已合上雙眼,呼吸逐漸均勻。
純狐卿定定望着她的睡顔,思緒萬千。海浪般的澀意拍打在他心上,他眼中含淚,終是忍不住在她眉心烙下一吻。
他無法掙紮地陷入有她所在的大網。
哪怕前路茫茫,他都隻想與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