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面來到他身前，蘇三輕望進那雙黑沉如夜的眼眸。

那座積聚人間極樂之處的神國在他眼中褪去虛假的外衣，金色聖光被灰白不祥的霧氣取代，上方美麗飛舞的天使露出猙獰的獠牙，潔白的羽翼變成挂滿眼珠的蝠翼，噴泉中流淌的是粘稠的血液，裡面漂浮着無數殘肢斷臂。

天與地之間，唯有枯坐在王座上這個男人，鎮壓下方愚昧的信徒，阻止巴别塔直通天際。

蘇三輕伸手觸碰眼前的霍熠的碎發，在兩人接觸的瞬間，腳下的無數頭骨瞬間亮起幽幽藍光，男男女女，老人孩子聲音充斥四周，帶着癡迷與狂熱，愚昧與瘋狂。

“渎神者，放我們離開，我們要去神國。”

一直遙望天際的霍熠垂頭，他薄唇微微張開，沙啞的聲線似乎已經百年未曾開口。

“大人，你回來了。”

場景在面前一片片破碎，蘇三輕睜開眼，朦胧的日光透過窗簾透射進屋内。

恍惚的看向指尖，觸摸霍熠的冰涼感覺還萦繞在其上。

“三輕。“

霍熠輕柔的聲音從銜尾蛇之戒中傳來，看到蘇三輕清醒過來，他頓時松了口氣。

睡覺前還毫無光澤的戒指重新透出銀色的光輝，似乎是靈巧的工匠偷取一抹月光鍛造而成。

“你剛才陷入夢魇，靈魂差點被咒印吞噬。“

霍熠口氣中明顯帶着擔憂，“你，看到了什麼？“

蘇三輕站起身，将窗簾來開，熾熱的陽光驅散室内的昏暗，“我看到了你坐在枯骨堆成的王座之上，注視着天空的金色神國。“

“咒印讓你我産生了一些不尋常的聯系，你隻是看到了無數年前那場災難的片段，不要擔心。”

蘇三輕低頭，“不隻是記憶，我還看到你在對我說話。”

“那場戰争中我從未見過你。“

霍熠語氣堅定，”那是咒印給你的誤導，它想要動搖你的心智，将你轉變成它的木偶，不管場景如何怪異，那都不可信。”

“三輕，迷茫是最大的危險，不要迷失在虛僞的過去。“

見到霍熠如此确信，蘇三輕隻能暫時按下心中疑慮，轉而關注夢境本身，“我看到的金色神國就是當時喜喪神的居所？“

“嗯“

霍熠沉默片刻，最後還是給了肯定的回答，“當時我負責阻止枯骨之塔接近上方喜喪神居所，真正解決喜喪神的另有其人。“

“誰？”

“我不知道。”

霍熠語氣格外涼薄，”漫長的歲月中我替換了無數器官，這導緻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被丢失。”

“我隻需要知道喜喪神被拆分成十二魔物鎮壓。聯盟取得了最終勝利。”

蘇三輕按在銜尾蛇之戒上，“霍熠，你究竟是什麼？”

“我是聯盟的兵刃，我誕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聯盟而戰，為了對抗虛空對現實位面的影響而戰。”

“三輕，我隻是一把供人驅使的武器，我為戰争而生。“

霍熠聲音平靜，坦然接受身為武器的命運。

霍熠對自己毫無在意的發言讓蘇三輕皺起眉頭，她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初對方如此不愛惜自身。

忍不住開口嘲諷，“你現在隻能寄宿在銜尾蛇之戒中，别滿腦子犧牲守衛的念頭了。”

就算霍熠沒有明說，但蘇三輕也能大概猜到，肯定是當時從市東一中離開後，霍熠的身體出現問題，隻能将霍熠意識轉移到銜尾蛇之戒中。

“當時從市東一中離開後，我體内的魔物知道無法逃脫，除了給你刻下咒印，殘存的部分直接融入我的血肉，瞬間将我的軀體腐化。

回到聯盟後，生物機械部嘗試将祂從我身體内剝離，但是腐化已經從血肉朝着靈魂蔓延。

他們對于觸及靈魂的污染束手無策。

擅長靈魂層次治療的是審判團和異常事件調查部，但是審判團騎士長卡洛正在處理“苦痛夢魇”爆發導緻的異教徒叛亂，鈴巫女又處于失蹤狀态，沒有人可以緩解我的狀況。”

“按照規定，污染值超過某個阈值，就應該被銷毀，當時我的污染值已經接近臨界線。”

“三輕，是你又一次救了我。”

霍熠端坐在銜尾蛇之戒中，雖然知道蘇三輕看不到他，他仍然認真凝視蘇三輕那雙堅韌美麗的杏眼，将那份感謝傳達給她。

在他勁瘦有力的身體上布滿黑色的污穢，宛如一把絕世名刀被歲月腐蝕出斑斑鏽迹。

“因為咒印？”蘇三輕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案。

如果說她和霍熠的聯系，隻有那枚該死的咒印。

她低頭與銜尾蛇的黑曜石對視，總感覺霍熠在凝視自己。

霍熠低沉的笑聲傳來，微微沙啞富有磁性，“三輕，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的靈魂污染值不斷在阈值附近徘徊，始終沒有超過界限。生物機械部分析後認為由于魔物同時存在與你我□□和靈魂中，所以我們之間産生了特殊的聯系。

隻要你不被咒印腐化吞噬，我的靈魂絕對不會堕落。

并且按照他們的模拟分析，隻要在你身邊，我甚至可以汲取你靈魂之光散逸的能量，逐漸消解靈魂中的污染。”

“所以他們将我轉移到銜尾蛇之戒中，由林霧将我帶給你。”

“林霧因為不清楚你的性格，考慮到你拒絕的可能，隐瞞了我的存在，隻是将定位器的功能告訴你。”

想到自己就是被林霧算計進副本替他幹苦力，對于林霧的選擇性隐瞞蘇三輕毫不意外。

他要是對剛見面的陌生人将所有事情全都和盤托出，蘇三輕才要懷疑林霧被人替換了。

“我因為太過虛弱，直到你進入副本，我才慢慢清醒過來。”

“抱歉，三輕。”

“我現在确實是個負擔，如果你不願意接受我的存在，麻煩通知林霧來将我取走。”

霍熠語氣雖然平淡，但蘇三輕莫名發現銀色小蛇的黑曜石眼睛正可憐巴巴的望着自己，生怕下一秒自己會說出拒絕的話語。

蘇三輕有些好笑的摸了摸小蛇光潔的額頭，這個形象倒是比他之前冷着臉的樣子順眼多了。

“我需要做什麼？”

“你隻需要帶着我就可以。隻要你越來越強大，我獲得可以對抗腐蝕的能量就越多，我就越有機會恢複。”

“看來我又多了一項工作。”蘇三輕用指尖輕輕轉動戒指，半開玩笑半是威脅，“霍熠，之前的事情就算了，以後要是有任何事情瞞着我，我就把你丢出去。”

在聽到蘇三輕沒有拒絕後，霍熠眼神微動，盡管不合時宜，嘴角仍然止不住上揚，一股莫名開心的情緒在心中蔓延。

他捂住胸口，感受這股陌生的情緒。

在長久的殺伐中這種悸動太過稀少，少到每一分他都要深藏心底，在往後的漫長孤寂中反複回味。

霍熠眉眼低垂，語氣溫柔的給出答複：“嗯”

同時，他在心中默默補充一句

三輕，你的靈魂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