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明琢應下,便走出去了。
裴朗宜轉回頭來,視線落在鏡子裡。
瞧見自己一動不動握着頭發的樣子,瞧了一會兒,覺得樣子有點僵硬。
那握着頭發的手上指甲塗出來的丹蔻實在惹眼,裴朗宜就這麼瞧着,越瞧越不順眼。
......
晉明琢很快就吩咐完了人,回來了。
她三兩下梳好了頭發,挑了兩支簡單的珠钗插到了頭發上。
便聽裴朗宜突然開口,“我昨日給你塗的這指甲塗的不好,等換回來了,重新給你塗一回。”
晉明琢“哼”了一聲,應着:“好。”
她放下梳子,外間的早膳也差不多備好了,兩人一同走出去,剛吃了不多久,便見長風帶着清慶從外頭來了。
裴朗宜實際上吃的差不多了。
他一邊暗歎晉明琢這身子胃口真小,原來從前她說飽了是真飽了,一邊擡眼打量了兩眼清慶。
而給兩個人請完安的清慶,也在打量坐在那兒的兩個人。
一反常态的,師傅瞧了他兩眼,應了一聲便低頭繼續吃早飯了,師娘卻面色不善地沒有開口,上上下下地用視線把他掃了個遍,頗有平時犯錯時師傅看他的模樣。
壓迫感一點都不輸平日的師傅。
他腹诽不會真成功了吧,那街邊随手買的書大多都是诓人的,拿來玩的,若真成功了那......那完了啊!
卻見他師娘打量了兩眼,壓迫感突然消失了,轉變之快仿佛方才都是錯覺一般。
師娘帶着點笑意,親和如往日般的對他說:“叫你來吃早飯呀。”
清慶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隻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才會這麼心虛,方才大概都是錯覺。
他恭敬地行禮:“謝師娘記挂。”
“裴朗宜”在這個時候擡頭看向他。
清慶頓住。
晉明琢有點不适應,還是配合着裴朗宜演戲,“......你師娘叫你坐,你就坐。”
“多謝師傅。”
清慶這才放心坐下。
便見“晉明琢”貼心地将一個白瓷盤端到了清慶面前:“來,吃塊點心。”
隻見那磁盤裡單放着一塊綠豆糕大小的酥皮白點心,上頭赫然有一個紅點。
清慶一下子頓住。
這點心是哪裡冒出來的?剛剛桌上沒有。
難不成被發現了?不然不會這麼巧......
......
在清慶順着想到“他們發現到哪一步了”,進行腦内垂死掙紮的時候,“晉明琢”貼心地往前推了推,說道:“吃呀。”
清慶此時看這點心,像看斷頭飯一樣僵硬。
他試圖推拒:“師娘,這點心隻有一塊,還是......”
話還沒說完,便聽“裴朗宜”開口,略有點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叫你吃就給我吃。”
“晉明琢”聞聲看向“裴朗宜”。
見她表情洩憤一般的,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清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以頭貼地,“徒兒知錯。”
“錯哪了?”
這話是師娘口中說出來的。
清慶一瞬間,得出了那個最不可能的答案。
他滿腦子“完了”,惶恐地擡頭,視線在裴朗宜與晉明琢兩個人之間打轉。
最終停在晉明琢身上,試探地叫了一聲:“師傅?”
“晉明琢”嗤笑一聲,“怎麼?”
清慶懸着的那顆心終于死了。
他眼疾嘴快地俯身,便叩頭便飛快解釋:“徒兒頑劣,本想跟師傅開個玩笑,不想街邊随手買的書竟有這麼大的威力......一時弄巧成拙,師傅!當務之急是徹查這書是由哪裡流通出來的!”
三兩句就把自己說成了忠心可鑒的好徒弟,記得提醒師傅不忘職責。
“用得着你說。”
“晉明琢”絲毫不買賬,對他道:“走近點。”
清慶深知裴朗宜的脾氣,自家師傅不嚴厲不刻薄,卻并不意味着脾氣好,相反的是,那是個誰都不敢惹的性子。
自己這才是踩了老虎尾巴了。
他不敢怠慢,膝行着往前,低頭離“晉明琢”更近了。
裴朗宜擡腳,瞧見了湖藍色衣裳底下繡着花的褲管和繡鞋,覺得有點不合适。
于是他忍者火氣收起腳,對一旁的晉明琢說:“明琢,你踹他一腳。”
便見清慶聞聲,乖順地膝行到了“裴朗宜”面前。
這模樣,瞧着倒不是要挨踹的那個,倒像是讨賞錢似的。
晉明琢瞧着有點不忍心,又覺得這小孩實在無法無天,的确得吃點教訓。
兩廂為難下,她突然靈機一動,對一旁的裴朗宜提議道:“要不,還是罰他的月例銀子吧?”
裴朗宜冷眼瞧着清慶裝乖認罰的舉止,心想早幹嘛去了。
又見“自己”躊躇地轉過頭來,本以為晉明琢被他讨好地不忍心,要替他求情,卻沒想到她說的卻是更好的法子。
踹他一腳,不過疼一下,這小子守财奴一般的脾性,罰他的月例銀子,則能叫他肉疼好久。
不愧是晉明琢,跟他一樣不是善茬。
“晉明琢”聞言,發自内心地笑了,稱贊道:“好主意,娘子真是聰明。”
隻見清慶眼睛睜大了一瞬,顧不得覺得師傅頂着師娘的臉叫“娘子”奇怪,不同與方才的讨好,他快速地膝行湊到“裴朗宜”跟前求情:“師娘,你還是踹我吧!”
罰他銀子還不如殺了他。
神情激動間,離晉明琢有些太近了。
雖說身子是裴朗宜的身子,可被一個般大的小子湊這麼近,晉明琢還是有些不适。
她剛想開口,便聽一旁的“自己”冷聲開口:“分寸呢,離你師娘遠點。”
清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往後退了兩步,許是方才的失禮叫他覺得實在不好,這會兒垂頭不再求情,乖乖任罰。
裴朗宜瞧了他片刻,這才道:“月例減半,為期半年。”
持續半年之久,這對清慶來說,算不輕的懲處了。
清慶心在滴血,覺得不如給他個痛快。
裴朗宜說完,消氣了些,語氣也沒有那麼冷了,“不過你也算是及時發現。”
裴朗宜斟酌着,又道:“若是後頭處理時你做的好,适當提前也未嘗不可。”
便見清慶猛地擡頭,眼神明亮,期待地問道:“真的?”
裴朗宜冷哼一聲,“我诓你做什麼?”
便見清慶殷勤地叩了一個頭,“徒兒一定盡心竭力!”
那模樣,瞧得晉明琢都笑了。
裴朗宜嗤笑一聲,擺擺手,“行了,去吧。”
“哎!”
清慶應着,迫不及待地退了下去,想來便是去徹查此事了。
晉明琢頂着裴朗宜的臉,瞧着他離去的方向,“孩子心性。”
轉頭又對裴朗宜說:“這樣愛财,往後怕是會吃虧,阿宜可要好好教。”
“他品行正直,就這麼一個小毛病,許是小時候苦日子過的。”裴朗宜搖頭,“大是大非認得清,娘子不必憂心。”
晉明琢點頭,“那就好。”
說話間,有小厮進來禀報,說是長風侍衛叫人送來了一本書。
“晉明琢”接過來,翻了兩頁,擡頭問“裴朗宜”,“吃飽了麼?”
“裴朗宜”慢絲條理地喝着粥,聞聲放下勺子:“沒呢。”
身體裡的魂兒變了,吃飯的舉止變得文雅,胃口卻仍很大,以至于晉明琢吃到現在,這具身子仍沒覺得飽。
“晉明琢”皺了皺眉,嫌棄地說了一句:“吃的真慢。”
“裴朗宜”抿着嘴反駁:“我還沒嫌棄你吃的難看呢!”
她說着,又重新拿起勺子,頂完嘴,脾氣也沒了,又頗有點高興地歎:“阿宜,你胃口真好,能吃好多。”
“晉明琢”哼哼兩聲,也不嫌了。
“你慢慢吃,我去準備一下,吃完過來進來找我,我們換回來。”
他起身往書房走,回頭囑咐晉明琢。
晉明琢點點頭。
她心中有點遺憾,還沒玩夠呢。
不過瞧着阿宜對此百般的不喜,也就不勉強他了。
她低下頭,瞧着攥着勺子的這隻手,又高興了一點——
總歸能吃這麼多,就當體驗一把大胃口的愉悅了。
那頭的裴朗宜對此一無所知,他走到書房,伺候筆墨的小厮見他進來還吓了一跳,而後低頭叫他:“王妃。”
裴朗宜:......
的确,這個點怎麼來的也該是他。
他想了一下自己沾筆寫符箓的模樣落在小厮眼裡又該是一幅什麼怪異場景,于是揮揮手,對他道:“我無事,你先出去。”
索性平日晉明琢也常出入書房,雖說時辰有些不對,小厮除了剛開始那一下,也不覺得有什麼,應聲退下了。
裴朗宜自己研了墨沾了筆,開始寫破解之法。
等到聽到門口有人叫“王爺”時,他已然寫的差不多了。
......
晉明琢被一路的“王爺”叫的人都不自在了,終于理解了裴朗宜往臉上塗潤臉霜時的不自在。
她推開書房的門,走到裴朗宜跟前的時候,他正将筆擱下,等墨漬幹透。
瞧着她來了,裴朗宜突然擡了手,示意她瞧。
是那隻丹蔻塗出指甲的手,塗出的拇指就在最上方。
可她昨日已經抱怨過,他今日也承認過,這事再怎麼也該過去了,這會兒又看這個做什麼?
晉明琢不明所以。
便聽裴朗宜悶聲道:“等會兒換回來,我再給你重新塗。”
晉明琢笑了,“好呀。”
裴朗宜這才放下了那隻手,在晉明琢轉頭去瞧那字迹時,又補了一句:“娘子這樣漂亮的指甲,生生被我昨日糟蹋了。”
晉明琢聞聲頓住,既然這麼說了......
她回頭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頗有些秋後算賬的意味:“你昨日可是說,塗出了也可愛得很。”
卻聽他大言不慚地點頭:“我昨日的确是這麼覺得的。”
晉明琢哼了一聲,覺得計較下去會被他氣死,于是轉回去去瞧他寫的符箓。
這會兒墨迹已經幹透,她拿到手上端詳,“這字,倒是像你又想我。”
“力氣不一樣,習慣更是不同,寫成這樣不奇怪。”
裴朗宜不覺得有什麼,他從她手裡接過,垂眸瞧了一眼,又環繞了一圈書房,這才對晉明琢說:“娘子,你最好找個安穩的地兒坐下,後頭那張太師椅便可行。”
晉明琢後頭瞧見那把椅子,依言坐了上去,目視着“晉明琢”的動作,做足了準備。
裴朗宜也跟着坐下。
晉明琢瞧見他不過翻動了一下袖子,手上的符箓就燃了起來。
裴朗宜将燃着的符箓往上一扔,那符箓飄零着,在落地前燃盡了。
晉明琢隻覺得眼前一黑,下一刻隻覺得頭一緊,伴随着頭暈了幾瞬間,再睜眼時,晉明琢擡手,便見到了那隻丹蔻染出了輪廓的手。
她看向裴朗宜的方向,便見裴朗宜也在看她。
晉明琢擡手,朝着裴朗宜伸手,笑意盈盈道:“你說的,給我染指甲。”
裴朗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下一秒擰住眉,難言地問:“明琢,你到底吃了多少?”
晉明琢“啊”了一聲,“一不小心......”